乱了阵脚后,沙海城楼此时又传来北夏人熟悉的《西凉伎》,吹拉弹唱就一句北夏话,“斩李继信人头得银万两。”一时好不热闹。而空中还有成百纸鸢飞来,上面携着的大字被人念出,“斩李继信人头得银万两”。
李继信恼羞成怒,“射下来!”一时密密麻麻的箭头又飞向空中,无功而返后又落向了自己人。
李继信只能亲自督阵,“敢撤离者,杀!”
风声、马蹄声、兵器的交融声、敌军的冲杀声、沙海城上的乐唱还有纸鸢在空中鼓噪的猎猎脆音……诡谲得让人难以清净,既挪不开眼又张不开耳。李继信的手下有不少马贼出身,有钱就是娘,又冷又饿了几天就等着打下沙海大肆抢掠。现在一听有钱拿,心动的不如眼动的快,眼动的不如脚动的快。
他只能下令追杀逃兵和截断肋部的敌人。可这帮人贼得很,散话后只砍杀挡路的人,来如旋风归亦无影无踪。锦王看敌人阵型乱了,令道,“回城!”
身后的骑兵哪里过了瘾?卢向春咋舌,“这打个劳什子?姑奶奶的腿脚还没热乎呢。”
赵宜芳笑,“先回去歇口气,以后有的你忙乎。”
诸人回城前也都看到了空中纸鸢,城头的热闹也听在耳里。卢向春叉腰大笑,“定然是阿谢想出来的,真是个鬼机灵。”
赵宜芳问那北夏话是何意?
卢向春笑,“唱得万两银子换李继信的人头。听说阿谢向殿下立过军令状的,一定要拿下此人的头颅。”
赵宜芳皱眉,“真是……”不是自个的钱她花起来不心疼,还没进家门就已经理了本乱账。
卢向春却道,“阿谢向来不会赔本,殿下可放心。”她看了眼身后战局,“向春还有别的事就暂不回城,等敌军退后我就返回,先告辞了。”
赵宜芳知道她身份特殊,定然和老保胜军有约定,便点头,“辛苦卢军士,路上小心。”
卢向春策马走远,长出一口气的任五赞道,“好女子。”刚刚看过卢向春一人骁勇连斩七敌的他也佩服起来。再看刚才分毫不惧阵、也斩了三敌的赵宜芳,任五更是自豪,“殿下亦英武。”
赵宜芳似笑非笑瞟他,“你尽夸她便得了。”
城上《西凉伎》唱声中加入了沙海守军的,每个声调飘扬着戏谑和自信。赵宜芳等人在歌乐声中回到南门,身后已经追了敌军,墙头上等候多时的离昧指挥着放下城门,等全部人进城后重新放下铁闸版。
喘息未定时,离昧忽然喊,“殿下——”
赵宜芳奔上城头,见锦王归来,沙海守军战势更壮。在众人的注视下,赵宜芳随离昧踏入高处角楼,果然看到原先铁板一块的北夏人混乱如蚁:要钱的,要人头的,还想打的都乱成一团。
看着惨状丑状的赵宜芳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邹士衍言本王意气,可离昧,世间的争战有多少是因为女人的意气而起?”
离昧一时无言以对,等了片刻,远处又出现了大片骑兵冲击着北夏军尾部,定然是李素月她们也到了。“这次也并非因殿下意气而起,收场的却是殿下。”虽然局势大好,离昧也笑不出。
“我一个人可收不了。”谢蓬莱,离昧,李素月,云白鹭,卢向春,还有为了守城扛着铁锤上楼的李山翠……也有谢师倾心的那一位,她们都被卷入了这一战。好在,没一个退却的。
残阳赤,草木枯,一片片白雪被人尸马血染红,大好的河山总有大把的人来挥霍践踏。也总得有大把的人来拼死守护。赵宜芳卸下头盔,额上濡湿的发丝冒着丝丝热气,“总算争了这一时。”
第66章
李继信围沙海的第九日,数日不能得寸土的北夏军发生了多次小哗变。丢盔弃甲换银子的有千余人,铤而走险想取李继信人头也有几十人。剩余的人日夜惊惧,因为前有狼后有虎,无论保胜军还是镇戎军或是德顺军都是下刀利落,“等着拿他们的人头还钱”——这是他们军中流传的,沙海城坐着个花钱不眨眼的人,既然要买李继信的人头,他的部下们的人头也值钱。
这倒是赵宜芳没想到的,流言传到耳中时她如梦方醒,“论做买卖,北夏人也不差。”而她直接率领的五百骑又出城了几回,飒飒飞朔雪,铁马嘶叶羌,壮怀到让谢蓬莱和离昧敢怒不敢言。
等到城下鸟兽四散、牙旗被砍时,赵宜芳却不去追了,功劳让任五他们尽去取来。
谢蓬莱则核对着城内剩余的粮草,一下子要多几千张嘴,如何安排援军在城中食宿也迫在眉睫。所以卢尽花她们在城下厮杀时,谢蓬莱就已经着人提前安排跑马场和城内军营。
十一月十二,李继信终于弃兵逃亡蛮关方向。关闭了十余天、已经伤痕累累的沙海北门正式被打开,酒肉熟食早就准备好,赵宜芳亲自等在城门口迎接从未谋面过的两支援军。
德顺军为避嫌只派人前来道谢后便撤回,贺三省随着卢尽花神采奕奕地进城。镇戎军和保胜军的旗帜交相辉映下,他看到门前站着个笑意涟涟却气势夺人的女人先是一愣,后才意识到卢尽花先下了马。贺三省也忙下马随着卢尽花上前,打战杀敌时的清醒被晕头转向取代,跟着拜见了这位站在队伍前列的主官时听谢蓬莱介绍,“这是锦王殿下。”
卢尽花抱拳,“白芷帐下副将卢尽花。”她向来对京里来的人不待见。跟着白芷的那些年里,来人不是逼和就是逼婚,要不就是挑三拣四地戳保胜军的脊梁骨。眼前的年轻女子看着和云白鹭年纪相仿,身着盔甲腰间负剑,一双杏眼沉淀着激赏看着自己,“卢将军,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