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野战军又要出动了。部队到哪里去呢?战士们猜想,是顺长城东去,朝七八百里以外的黄河沿前进。
老乡们围在部队周围,给自己的子弟兵送行。有的老乡硬给战士们手里塞馒头、烟叶。有的老乡给战士们叮咛:保重身体,走路、打仗要多检点。孩子们抱住战士们的腿,不让他们走。战士们给难离难舍的孩子擦鼻涕。一个老太太把脸挨着周大勇的胸脯哭了:&ldo;孩儿,多会儿再能见面呢?&rdo;
周大勇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在这里打过仗,这里埋葬着战友的尸体。他在这里帮老乡割过麦子打过场。就是这位老妈妈,她也在她的破房子里一边给周大勇补衣服,一边诉说她艰难的日月。&ldo;多会儿再能见面?&rdo;谁又知道?风里去雨里来的日子还长,现在要紧的是东奔西杀。
周大勇拉着老太太的手,说:&ldo;老妈妈,我下次还要来看你的!&rdo;这句话他到处说,所以听起来很空洞。
战士们又踏上了艰难的征途。……
部队经过三个通夜行军,通过了沙漠。战士们看见东去的地势慢慢地高起来了。又走了五六十里,他们前面突然腾起的大山遮住了半面天。好像,只要战士们登上前面的高山,便可以用刺刀轻轻地划破广阔的蓝天。
战士们又走了一夜,天明,下了一条沟。这一条沟东西三百多里,直通绥德城,顶到黄河岸。
川道里的大路上挤满了向东去的队伍。路两旁的小山岔里,走出来许多逃难的群众。
敌人的飞机,不停地顺着山沟俯冲扫射。
赵劲骑着马,走在本团部队的前面。他像任何指挥员一样:不管走在什么地方,总是用考察的眼光注意各种地形。突然,赵劲看见右前方的山头上,有几个军人模样的人,慢慢地走动,而且,那些人还不时地用望远镜观察着什么。
部队又进入了一条很窄的川道,川道两旁是黑乌乌的高山。战士们抬着头,天成了一条很窄的长带子。
部队向前流去,川道渐渐的宽了,山也渐渐的低了,村庄也越来越多了。
赵劲坐在马上,身子挺得笔直。有时候他稍微勒住马缰,扭转身子往后看:战士们唱歌,讲故事,谈笑话;望不见头头尾的部队行列,数不清的面孔,热烈的情绪,满眼的力量。
太阳挂在西边山线上了。战士们正累得要命。每个人都想:能休息几分钟,那就太美啦!
说也奇怪,来路上,挤满前进的步兵、骑兵、炮兵和逃难的群众;敌人飞机扫射,枪声、火药味‐‐一切都是战争景象。可是战士们向前望去,前面没有人挤,没有马叫,鸦雀无声。前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战士们猜想:
&ldo;有情况&rdo;吗?不,一来,并没有传下&ldo;跑步&rdo;&ldo;脱枪衣&rdo;的命令;二来,赵团长、李政委并没有奉到命令到前边去;再嘛,团首长也没有让参谋们把地图铺到路旁,研究什么。反倒是,李政委也伸着脖子往前看,赵团长脸上闪过平时少见的兴奋神色。他们也像在猜想着什么,预感到什么。
前后望去,都是望不见头尾的人流,这个巨大的人流,是一个整体。这整体的感觉是锐敏的。它感觉到前面是宁静的、严肃的。每个战士都盯着前方,竖起耳朵在听什么;就连后边几十里路上的战士们,也是这样。还在老后边的战士们,真是想到前边要发生什么事情吗?不,这只是一种军队行列中特有的情绪的感染。
忽然,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像电流一样,通过部队行列,通过每一个人的心。疲劳被赶跑了,战士们的面孔生动了,紧张了,也格外严肃了。每个战士都挺起胸膛,放大了脚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ldo;毛主席!&rdo;
&ldo;毛主席!&rdo;这三个字像闪电快的从一个口里传到另一个口里,从一个心里传到另一个心里;眨眼,就传到后边几十里路上的部队行列里了。
按压不住的激动,在部队行列里膨胀着。欢呼声立刻就要爆发,可是现在正是紧张的战争时期,为了保守秘密,战士们不能喊:&ldo;毛主席万岁!&rdo;但是他们举起拳头,摇天动地的呼喊:&ldo;万岁……万岁……&rdo;巨大的兴奋激荡着天空,无数火热的眼盯着前方;无数的臂膀摇动,像风吹动大森林一样。
&ldo;我们有党中央和毛主席!&rdo;战士们凭着这个信念,熬过许多艰苦的日子,连续打击了比我军多十几倍的敌人。多少平凡的人,在紧急关头因为想到党中央和毛主席,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迹。可是现在党中央和毛主席就在眼前啊!
周大勇跟他的战士,看不见毛主席,原来毛主席和中央机关插到他们团的行列前面走去。
战士们急得直催前面的人:&ldo;快走,不要拉开距离!&rdo;其实谁也没有拉开距离。他们都紧紧挤着,脚尖踮起,尽力伸长脖子朝前边看,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前面去。
突然,战士们看见前面山头上,老乡们挤得黑压压的,仿佛那些老乡们是猛然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战士们真眼红老乡们站着的好地方。
周大勇急得直跺脚,喊:&ldo;老王,老王,真急死人!每一次我们不是在前就是在后,总看不见毛主席和中央的各位首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