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呵笑一声,长指点在桌案上,冷然出声:“审来审去,就是半点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
元欢两条细细的眉蹙起,细想又觉得这样才是正常,若是一审就出,那些说辞自然是没人信的。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了。”
小姑娘站在他跟前,娇娇悄悄小小的一个,声儿似珠落玉盘,雨打芭蕉,严褚饶是再窝火,对着那张精致的芙蓉面,也是半个字的重话也不舍得说。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尚带着凉意的耳尖,一身锋利尽数偃旗息鼓,不知是附和她还是劝慰自己,“时间还长,不急。”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怕一个等字。
事如此,人亦如此。
也多亏了他不是个滥情的性子。
话是这样说,但严褚的动作堪称雷厉风行,就在第二日傍晚,风雪停歇,元欢与三个丫鬟正围着炭盆取暖,杂乱的脚步声随着三两人的低语交谈声一同响起,一直到门帘前才安静下来。
三个丫鬟自然不敢在人前这般放肆,急忙起身去掀了帘子,元欢坐在矮凳上,侧首抬眸一望,正正落入一双如幽潭深邃的黑眸里。
与平常不同的是,严褚和三位将军都穿上了冷硬的盔甲,眉间尽是肃杀冷凝,瞧着样子,显然是没打算进来说话。
元欢踱步到严褚跟前,小小的身子只堪堪到他的胸膛位置,再加之男人身子高大,又穿了厚厚一层盔甲,身子更显修长挺拔,也衬得她越发柔弱纯善。严褚目光落在她瓷白小脸上,紧接着伸手将她一缕乌发缓缓别到耳后,简单说了两句:“今日夜里,我就不回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转身之前,他还不忘狠狠皱眉,叮嘱一句:“药记得按时喝。”
算起来,她脑后的淤血也该散了,毕竟眼睛已恢复了月余,就连太医诊脉时都有些疑惑地说了句不该,事关她的身子,严褚自然格外上心些。
徐州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现在还被军队围了,这么多天耗下来,闹得满城风雨,许多人都闭门闭户不敢出来,严褚下令掘地三尺,最终还是在郊外山上一个废弃的地宫里发现了端倪,又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另外两个地处。
今夜兴师动众,便是想将这些东躲西藏的老鼠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此等心腹大患不除,难道留着和他一同过个和平年吗?
他自认没有那等闲情逸致,也没那个容人的肚量。
风吹过脸颊,元欢低垂着脑袋,踩着自己的影子,没人瞧见她脸上具体表情,严褚只看见她点了点头,又她温软的一声:“皇上自个需得万事小心。”
严褚笑,眼皮眨出两条很深的褶皱,到底是在下属面前,他只深深地瞧了她两眼,转身抬脚出了院子。
元欢的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他一直未曾同她说徐州的事,但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她总不至于一星半点都摸不着头脑,可就是因为知道,才越发担心了。
既然鹿邑当时有那个能耐从京城一路逃出来,甚至在徐州有了安身之所,那么背后的心机与狠决,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总归不是个善茬。
才站了一会儿,清茶从里头拿了件白狐大氅出来,替她系上,而后劝慰道:“姑娘快别站在风口上,这天冷得厉害,您又穿得单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年也过得不安生。”
自从知道了元欢的真实身份,清茶当即就换了个称呼,“九公主”这个称呼给元欢带来的不幸与无助,她是感受得最深的那个,自然乐意换个好些的。
元欢这才恍惚回神,她朝着严褚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牵强地笑:“一眨眼的功夫,竟要过年了。”
清茶听着她话里的唏嘘意味,不由得笑,道:“这是姑娘在外边过的第一个年,也能过得比宫里随心一些。”
“桃夏昨日一早就拿了红灯笼出去,在各屋各处都挂上了,瞧着喜庆得很,就看咱们屋里,皇上和姑娘喜欢什么花样与颜色的。”
元欢才要答话,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猛的抓住了清茶的胳膊,许多繁杂亘长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一朵又一朵巨大的浪花朝她拍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在那样的潮浪中。
无从招架,无所适从。
清茶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焦急地问:“姑娘没事吧?”
过了好一阵子,元欢开口,声音冰冷清浅:“无事。”
清茶身子一僵,她自然能听出来,这是属于元欢的,最真实的声音和调子。
她的第一想法就是:淤血散了,记忆也全都复苏了。
第47章离间
清茶哑了声,愣是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姑娘进屋里坐着吧,外头冷。”
元欢头疼欲裂,蹙着眉由她扶着又坐回了长凳上,屋里烧着火,热浪扑面,她身上的冷意逐渐褪去,再抬眸时,眼里尽是一片迷蒙之色。
“清茶。”她突然出声。
“奴婢在,姑娘有何吩咐?”清茶心里一咯噔,声音里紧绷之意昭然,她紧紧地盯着元欢,极怕下一瞬她就要发怒,继而找皇上又去争执吵闹一番。
在这一刻,饶是她这个局外人,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和平与美好,就如同一块起了雾的镜子,人拿着照一照,看不清轮廓,只觉得大约是美的好看的,可这层雾一旦散去,所有的轮廓都将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