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转身要冲到她跟前,却被李知容吼住:“别回头!走!”
他咬牙,回头奋力往院外跑、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软弱。耳中灌满了背后嘈杂的厮杀声,一行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门外停着一匹马,他翻身跃上马,向皇城疾驰。
九月十六日,子时。他翻出司刑寺腰牌,越过一众值夜金吾卫,幸而南市距太微城仅有数坊与一河之隔。几刻钟之后,他站在洛水边,眼前自南向北,是星津桥、天津桥与黄道桥,都被重重铁链锁着,辰时之前,非皇命不得开启。星津桥旁,竖着陈年未用的鸣冤鼓,黄道桥之北,端门之前,竖着新立的天枢与漆金铜匦,一个代表无上皇威,外慑四方,一个代表铁血威权,鼓励告密、滥罚滥赏。
他下了马,深吸一口气,拿出袖中的供状,孤身一人,在桥边敲起鸣冤鼓。
在他身后,数排金吾卫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不上前,也不离开。
他从子时敲到辰时,直敲到晨光照到五凤楼,端门缓缓开启,三道桥上铁链哗啦啦落下。徐有功听见背后有马蹄哒哒,回头看时,李太史的白发在阳光下颇为醒目。
他终于放下鼓槌,倒在桥边。
第34章【妖兽都市】
(一)召集令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北京,雍和宫大街,二号线地铁站口。穿着一身潮牌的青年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电话提示铃震天响,放的是梅兰芳的现代京剧《生死恨》。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毕恭毕敬接起电话:“喂,老爷子,有话好好说,您别停我卡。”
电话那边,中年人的声音严肃低沉:“狐狸崽子,滚回家开会。有召集令,来自东都。”
同一时间,日本京都三条通釜座町,大西清右卫门美术馆内。
第十六代大西清右卫门[注:十六代清右卫门昭和三十六年(1961)——至今幼名英生名乘正晃大阪艺术大学雕刻科毕业,平成五年(1993年)成为第十六代掌门人,袭名(继承师名)为大西清右卫门。]坐在庭院中,聆听小石潭上的鹿威[注:鹿威(日文:鹿威し,ししおどし),广义来说是日本安装在农田通过发出声响驱赶鸟类和野兽的农业用具的总称,如“案山子”(即稻草人)、“鸣子”(似乎是一种钟或铃铛)以及“添水”等。]敲击石块发出的清脆声响。此时一个身穿和服的侍者恭谨走来,不发出一点声音,将一支听筒奉上。他沉吟好久,终于接起。耳边是一个熟悉声音:
“英生,好久不见。”
他努力稳住声音,挂下电话之后,看着庭院中寂静流淌的清泉,对身后的侍者讲,也像是自言自语:“是召集令,好时代要结束了。”
半小时之后,一辆1997年的一代丰田世纪[注:此处指toyotacentury,一代世纪lioe(vg40)&039;1989–1997。]轿车沿着山路向上,葱郁山林中依稀可见从山上绵延而下的朱红色鸟居——是伏见稻荷大社。
大洋彼端,纽约曼哈顿下城区32街某高层公寓内,此时尚是凌晨。白金色长发的女人站在玻璃幕墙边,手里香烟闪着微光,不远帝国大厦顶端如同削尖的铅笔,勾勒一轮圆月。
浴室门开合,男人围着浴巾走出,瞳仁金黄。走到窗边取了一支烟,凑近女人接了火。
“阿廖娜,好不容易见面一次,为何不高兴?”
女人漂亮的脸冷若冰霜,将手中仍在嗡嗡震动的手机扔给他,屏幕上是一串奇特号码,来自中国西部。
“召集令来了,休假结束。”
(二)董事会
d市是中国西部一个普普通通的旅游城市,从前因戈壁滩、沙漠和石窟出名。近年来,却因一个神秘投资项目而备受关注,媒体们提及它时,常用“通天浮屠”指代。
它是现代文明造就的巴别塔,人人都觉得它终将烂尾,然而这台超乎想象的吞钱机器却最终建成了。
阳光中,这座纯白建筑闪着诡异的圣洁光泽,像座外星祭坛,又像是放大无数倍的埃及方尖碑。
建筑内部的层层树冠状分区内,最高层的树冠之中,是平常无人踏足的区域——东都董事会。
此刻,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阶梯会议厅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坐在席位中央,穿着板正的纯黑西装三件套,白色头发梳拢在脑后,像刚杀完人坐在教堂里忏悔的年轻唐·柯里昂。
他面前是一台环绕会议室的投屏设备。下一秒会议室内灯光亮起,数百个头像依次在屏幕上出现,相互寒暄客套,嘈杂得如菜市场一般。没有人想提醒对方会议已经开始,幼稚得堪比老师刚到教室仍在嬉笑打闹的小学生。
座位上的人咳嗽了一声,视频前的人终于都安静下来。一个坐标洛杉矶华人街长得宛如屠夫的中年人等不及,首先呛声:“说吧lee,是什么坏消息,能让你启动最高级别召集令?”雪茄的烟雾喷在屏幕上,大嗓门在空旷会议室中惊起回声。
李崔巍笑了笑,坐起身,打开手中文件夹的老式密码锁。
“三件事。第一,大唐神龙五年,与我和安辅国一同在乾陵消失的天狐后裔李知容,还活着,就在《东都》。”
屏幕中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他竭力控制情绪,眼睛却出奇地亮。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夹,向大屏幕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