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纵是再有手段,这江宁府总不是她沈家独一家的。”
“确实不是,只是我都不惹不起。宋小姐要是想明争暗斗,也请换个地方,别给梨园招来麻烦。”
周汝心下一横,请客出门,不想和她再争论这些,她们本就不是一道人,立场不同,何苦争同一件事,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姐姐。”宋淑曼拉长了音调,一双眼睛地盯着周汝,要滴出水来。
周汝心里闷得慌,再听不得这声称唤,她不明白自己今日怎么就失了态。她明白宋淑曼的真切,感知地到淑曼的有意亲近,所以周汝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宋淑曼划清界限,她怕和宋淑曼走得太近,接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就再也离不开了。
就像贫民窟里从未饱腹过的穷苦孩子,若是面前摆满了能随意吃的山珍海味,那便是命里最后一顿饭了。
“劳请宋小姐以后便装作不认识我吧。”
“是今天我惹了沈太,你怕我牵连你?”
“是,我贪生怕死,嫌你多管闲事,怕你牵连我,不愿再和你扯上关系了,行不行?”
“既害怕受我牵连,那为什么还把我护在身后,替我说话?既贪生怕死,那晚我救你半命,你又用什么还我?”
周汝摘了头上的玉簪子,绾起的发落到腰间,“其他的珠宝首饰没戴着,加上还欠你的病房钱下次再给你,我的命也不值什么钱,值不了几个子的。”
宋淑曼接过玉簪来,“病房钱你就当我救死扶伤做的慈善钱,其他我也不要,你再为我弹一曲,就当抵了剩下的吧。”
周汝收了方才的怒气,叹了口气,“随我来吧。”
宋淑曼听不见周汝轻浅的叹息,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她也听不见周汝的忧愁。
第14章我向你。
那天周汝的琵琶曲弹得很慢,她细细弹着,偏头看指尖,就是不看宋淑曼。
宋淑曼站在她面前,面前所弹若是她所见的最后一曲,她愿意一帧一帧记录在脑海里,一辈子都忆着。
待周汝停了动作,宋淑曼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你弹琵琶的时候,最像宋淑曼这个名字。”
“其实不是你不像我,是我向你。”
周汝听不懂她的话外话,“你是你,我是我,哪有那么多像来像去。”
宋淑曼听到这话自是有些落魄,她多想她们能够被混为一谈,多想她们的名字是绑在一起的,她更想同她解释她的心意。
可是她没有,她不敢,她只能把字细细拆了去,把爱意藏在谐音里。
宋淑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汝的,是第一次见面牵过的手,是看她弹琵琶时耳边落下的发丝,还是不顾其他将护自己在身后?只是当下这一刻,她忽然明了自己这几日来的思念,察觉了自己的心事。
“周汝,为什么要把你和我分得这样细?”
“我们本就是两路人,又怎能混为一谈呢。”
周汝放下怀里抱着的琵琶,“你看过那篇月亮与山,你带我回你家那天,那篇稿子被风吹到地上,我就捡起来看。那次你念给我听,我只听个开头便不许你继续念了,其中的原因想来你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若要细讲原因太过冗长,简单而言,我的过去就是故事里的春生。”
“我想,青梅或许听过我的故事,那时候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个故事,故事传着传着就开始添油加醋了,三分真七分假的,便是青梅写的故事也不全是我了。传闻有说是我杀了那个琵琶女,也有说我杀了害她的人一家。梨园的先班主见我可怜收留了我,我便换了名字待在这儿了。”
周汝起身拍了拍衣服褶皱,将琵琶放回原处,背对着宋淑曼,“淑曼,我这一生颠苦流离,十三来了这个地方,带我的姐姐是个苏州姑娘,教我讲苏州话,唱苏州曲,我也跟她后面喊着姐姐姐姐,却是没机会再听她应我了。”
“她因我而死,我手上沾血,不干净。你像我?我全身上下有什么值得的呢。我不想你像我,更不想你同我有关系。淑曼,我要你好好活着,要你一生平安喜乐,过得圆满。”
“只要,你不像我,就好。”
宋淑曼双臂张开,从背后抱住周汝,她握紧周汝的手,宋淑曼能感觉到她细细的抽泣和颤抖。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周汝的手被另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着,有力而又那么无助,“有些事情,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我这辈子只想求个安稳,其他别无所求。”
“以后就离我远点吧宋淑曼,太亲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如果我偏不呢?”宋淑曼这样问她。
周汝移开宋淑曼的手,没有回答宋淑曼最后的问题,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再提起从前,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其实从来没放下过。
宋淑曼的出现是她平静湖面上掠过的一枚鹅软石,惊起的波澜涟漪打乱了原有的生活和尘封的记忆,那段活在深渊里的黑暗时光她逃避了八年,不去提,好像就真的消失了。
“我走了,宋小姐好自为之吧。”周汝和她道别,只是不说再见,她不想再见。
宋淑曼被留在原地,而后一个人回了家。刚进家门,弟弟养的猫走过来亲亲她的脚踝,她弯腰抱起过度宠爱而肥胖的橘猫,猫咪喵叫了一声,挠了她一爪,挣脱着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