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答应册封紫孚。”斓凰坐直身子,头上的步摇因而摆摆荡荡。“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紫孚,是因为我。”她说着笑笑,含义复杂,不像纯然的得意,也带了些嘲讽。“那天紫藤花架里,我与他的对话,你也听去了吧?”斓丹双眉一轩,恍然道:“是你!是你让紫孚引我去的!”斓凰哈哈一笑,这回是真的得意了,“当然了,要是我和申屠锐的密谈这么容易就被,为的是她。斓丹突然理解了申屠铖的话,对斓凰有时候喜欢,有时候心寒。斓凰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也没有真心把任何人当成盟友,她至始至终只相信自己,应该就是这种性格,才让她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斓丹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该问,但她真的很想知道!“既然要成为盟友,我也想问贵主一句话。”斓凰点头示意她说。“昔日你已经贵为坤仪公主,百般荣宠风光,难道就因为先帝狙杀了重汶,你就勾结外人,诛灭整个萧旻王朝?”“放肆!”紫鸢厉喝。斓凰抬手示意她退下,双目炯炯地看了斓丹一会儿,自嘲一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得好啊。或许这也是我说服你帮我的理由,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又歪躺下去,显得有些疲惫,“百般荣宠风光?”她极尽嘲讽地冷笑,“不过是转眼烟云。你一个平头百姓,哪知当时凶险?父皇痼疾缠身,虽然强撑着不被外界所知,但也日渐衰颓,时日无多了。太子狂妄无知,五王野心勃勃,无论他们谁当了皇帝,我,我又如何呢?不过被封个长公主,下嫁无能鼠辈,永远离开宫廷,籍籍度过一生,过好过坏全凭他人赏赐。可你看我现在?如果上天助我心愿得偿,我非但是当朝皇后,而且是掌政太后,轮到我凭心情来决定别人的一生。”斓丹不语,原来斓凰是这样想的。“所以,你要不要站在我这边,帮我呢?”斓凰媚媚地笑了,撑着脸颊,直直看着斓丹,“还有,你想得到什么?”斓丹沉默了片刻,平静道:“自由,我想要自由。”斓凰听了,弯眉而笑,赞许道:“很好。如果你说你想要申屠锐,那我可就要失望了。这么个傻瓜,怎么可能有能力帮我呢?”她的笑容里慢慢出现了狠色,“并且,他是属于我的,谁起了贪念,谁就得死。”离开的时候,还是引她来的那个小太监领她从一个偏僻而隐秘的小门出去,门外是条羊肠小径,两侧翠竹夹路。鹅卵石的小路渐行渐宽,汇到一条石砖雕花的大路上,拐了弯就是后花园的牡丹丛。斓丹一阵感触,牡丹丛她来过不少次,却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她回身想告诉小太监不必再送,到了这里她就认识路了,没想到来无踪的小太监也是去无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跟在她身后了。阳光正烈,把人照得昏昏沉沉,斓丹顺着大路慢慢走,就到了太液池畔。淼淼的湖面上一无船影,刺眼的波光像一片刀光剑影,闪烁得有些狰狞。斓丹被晒得心烦,走进凉亭里,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这才觉得腿酸,她站了好久,又走了好久。她看太液池水,再广阔又如何呢,照样在重重高墙围护之中,不通四方。自由?她想起刚才对斓凰提出的交换条件,自由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其实也不是很想要。只是太想逃离这里了,充满阴谋的华丽的,晦暗的,各种各样的角落,看上去漂亮的,真挚的,其实满心算计,下手狠辣的各种各样的人,让她真的绝望了。她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不是空有雄心大志就行的。当初她绝处逢生,仅凭一腔怨愤,就立志要让有罪的人和她一起下黄泉伏诛认罪,实在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她还对申屠锐说了,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嗤笑她的狂妄无知吧?越深的了解这些人,她越知道自己复仇的不可能,至少她绝对不会在花架里听了申屠锐说了那么动情的保证后,转眼就在他身边布下眼线,算计他,防备他,甚至计划杀害他。因为她做不出,所以她赢不了。她当丹阳公主的时候,就是没用的人,变成了浮朱,也没什么改变,在整个争权夺利的大局中,她到底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国仇家恨,她的国仇家恨,难道就不是斓凰的国仇家恨么?她倒下一杯毒酒,就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了,斓凰弑父杀母又怎么样?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最顶峰?她的自责,她的复仇是不是太可笑了?随他们去吧,那个小宫女海珊说的很好,大旻早没了,除了还在受苦的人,没人在乎那个已经逝去的王朝。申屠锐匆匆走来,也对,只要她离开斓凰控制的地方,他自然就找得到她了。人人跟她说宫廷可怕,她原本不觉得,只觉得荣辱贵贱太过分明,直到现在她才领会,宫廷到底可怕在哪儿,看上去空无一人的地方,或许有无数双如同鬼魅的眼睛和耳朵。申屠锐走进亭子,在她身边坐下。“你……应该听听我的解释。”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斓丹看了看他,又看池畔刚展开圣洁花瓣的芙蕖,不知应说芙蕖似他,还是他似芙蕖,总之很美。他双眼沉沉便显得很深情,一脸决绝的时候,似乎忍辱负重,又有那么些浊世中一点点真诚的圣洁。或许吧,她淡淡一笑,再美的花,根也在淤泥污浊之中,再清甜的莲子,心也是苦的。“斓凰决意要个男孩,就是铁了心要逼宫夺位。”他轻声说,她不觉得他的戒备多余,谁知道周围谁在看着,听着呢,他敢说出来,她都佩服他的胆量了。“随着她分娩日近,形势会越来越凶险,我置身其中,也没有十成把握自保。”他自嘲苦笑,毕竟在心爱女人面前承认这点很难堪,“我没办法抽身,但你可以,只要没有正式名分。我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哪怕有一点点的危险,我都希望你能安全避开。”“嗯。”斓丹抿嘴,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果然是又是这一套,怕她危险,想她平安,又何苦把她拖入这场滔天阴谋中呢?他有的是办法保全她,唯独不包括是不是封她为妃。她再傻,现在也懂思前想后了,或许他也中了斓凰的局,斓凰要他封紫孚而不封她,就是要她嫉妒怨恨,要她对申屠锐寒心,变成能用的一个棋子。斓凰很成功,她真的对申屠锐有些寒心了,并不怪申屠锐,只怪她太傻,太容易被迷惑了,她竟然相信申屠锐是真的喜欢她,因此她也真心地喜欢着申屠锐。她的平静让申屠锐如鲠在喉,后面的话竟说不出口了,只能皱眉看着她。“申屠锐,我懂,我都懂。”她说,当然了,形势严峻如此刻,他绝对不能违背斓凰的意思。“真懂?”申屠锐轻嗤。斓丹这次倒没回答,她怎么有把握说懂他呢?“还是生气的吧?”他笑了笑,凑近了看她。“还有些伤心。”她点头。有些……到底有多伤心,她也不知道了,至少已经伤心到能如此淡然地说起这件事。“想要什么补偿?”他误解了她的平淡,眼眸含笑地问。“姜儿。”他听了皱眉,“你就死心眼吧!一个下人,何必这么耿耿于怀!”斓丹看着风中摇曳的荷叶,固执道:“对我来说,她不仅仅是个下人。”宁愿误会斓丹和申屠锐沿着太液池慢慢走,各自都有心事,都没有说话。从御花园出来到他们上车的地方,必须走西角门,路过掖庭和太慈宫之间的长巷。斓丹放缓脚步,抬头看掖庭的围墙,她知道,这是掖庭最体面的一道墙,因为要和太慈宫的围墙相对。她小时候偷偷跑进去过,只去过一次,就怕得再不敢去。其实给宫女仆役们住的房舍还可以,可怕的是官奴罪妇们住的地方,简陋破旧,里面充斥着表情麻木,蓬头垢面,僵硬做活的女人们。姜儿受她连累,恐怕也被归入其中,活得百般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