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明明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能大把大把捞钱,不在于他们有多大本事,而在于他们在官场有后台。可我们就是不敢说!小宁说罢就展开一张报纸,封了自己的脸。
张青染看不见小宁的脸,不知小伙子是怎样一副表情。小宁讲的当然是真话。可真话比假话难说。说真话需要胆量,说假话只需要出卖良心。而现在良心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所以人们轻易地就交出自己的良心,毫不脸红地说假话。张青染判定自己也是一个说假话的人。他说,小宁,不是做老兄的说你。你总这么激愤地发表议论,于事何补?如果你这会儿有权惩治这种现象,你就拿出你的手段来,不然你就装聋作哑。除了让你在领导心目中增添不好印象,不会有任何好处。
小宁个性很犟,放下报纸,露出一张红脸,说,我又不想在官场上有什么出息。怕谁对我怎么样了,
张青染笑道,我一直佩服你有什么说什么,可你说这话就是假话了。不想当官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人民服务?想赚钱的话,我相信凭你小宁的本事,只要出这政府大院,怎么弄也不止这几个钱。所以既然在这里干,还是收敛些好。
小宁奇怪地望着张青染说,我发现张老兄最近变了些了。是不是要提拔了?你不要笑,我是说真的哩。我发现很多人都是这样,快要当官了,人就不同了。有人问我这些年发现变化最快的是什么?我说是人的脸。
小宁的话让张青染警觉起来。这说明他近段的表现也许是有些不同了,只是自己没有注意。既然小宁都看出来了,其他同事说不定也看得出。这不太好,有人看出你有发达的迹象就会在背后做你的文章。弄不好就让你真的空喜一场。要注意,千万要注意!张青染把脸色弄得平和一点,说,小宁,你别多心。我是依然故我。我老记起你说的那个关于蜗牛的寓言。我总想自己就是这样一只蜗牛,可是并不是爬在苹果树上,而是爬在梧桐树上,怎么爬都是一场空。我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在这地方混混算了。不管怎么说,工资有保障,今后老了报医药费也方便些。你就不同,比我年轻,各方面基础都好。要珍惜呀,小宁。
小宁摇头一笑,一字不出。
刘仪回家的时候,舒然之和王达飞刚准备出门要走。刘仪说二位吃晚饭再走吧,两人说不麻烦了。
刘仪问男人,他俩好久没上我家来了,今天怎么了?
张青染叹了一口气,说,他俩今天专门打电话约我到家里来的。我还专门请了假。
什么事,这么重要?
还不是麦娜的事!
刘仪马上变了脸色,问,怎么?她又出什么事了?
张青染说,麦娜真是命苦啊!洪宇清厌倦她了,却又限制了她的一切自由。她偷偷地同宏基集团那位姓邓的副老总好了。洪少爷本来是个糙包,什么都不懂。这位姓邓的是学土木建筑的,又会管理,宏基的里里外外其实都是靠他。洪少爷知道了这事,大发雷霆。麦娜不在乎洪少爷对她怎样,对那姓邓的却很在意。她想跟那姓邓的远走高飞,可这家伙竟是个软壳蛋,吓得连夜跑掉了。麦娜为此痛苦不堪。可以想象她现在过的日子。她一直在王达飞那里拍广告,对达飞很信任,把这些都同他说了。达飞感到问题严重,可又束手无策,就和舒然之跑来同我讲了。
刘仪早泪眼汪汪了,说,这怎么办?唉!难道麦娜就该这个命?我说干脆叫她回家来算了,不用做什么事了,就坐在家里过过清静日子。
刘仪说完就打麦娜的电话,却见麦娜手机关了,又不好打她屋里电话,不知她是不是还同洪少爷住在一起。
张青染便打了王达飞的电话,问他是否知道麦娜在哪里。王达飞说他刚才也打了麦娜的电话,没有打通。
刘仪越发哭出了声,哽噎着说,叫人担心死了。她们的伙伴猫儿就那么失踪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张青染使劝道,不要大着急,事情不会这么严重的,慢慢再找找。
直到小英接了琪琪回来,刘仪才背过身子擦干了眼泪,去厨房做饭。张青染就守着电话,过一会儿又打一次,还是没有开机。
一连几天,都没有麦娜的消息。今天是星期三,应是《南国风》时间。张青染说看看《南国风》就知道麦娜是不是有事了。可电视节目预告说本期《南国风》因故延期,改在星期六播出,两人便只好等星期六。
到了星期六,一看《南国风》节目,两人傻了眼。女主持不是麦娜了,另换了一位叫周眉的小姐。
第二天张青染去办公室,李处长见面就问,你家麦娜怎么不主持《南国风》了?
张青染说,她没同我们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她另有发展。
哦……是吗?李处长说。
张青染望了望李处长,想猜猜他是否掌握了什么消息。李处长这方面的消息总是很灵的。可今天李处长没有像平常那么显得有兴趣。是不是他知道麦娜是自己的表妹了,碍着面子不好说了呢?
以后的日子,张青染一天到晚只关心两件事,一是麦娜的下落,二是刘主任公子的案情。
转眼就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来临,天气很冷,张青染走在外面总是缩着脖子,人像矮去一半。麦娜还没有任何消息。传闻各种各样,而且越传越恐怖,常弄得张青染夫妇六神无主。刘主任公子的案子也没有下文。听说是情况复杂,一时结不了案。张青染提拔的事也没有一丝影儿。
有回李处长在办公室同张青染闲扯,说起这世道人情来。李处长感叹说,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啊!就拿刘主任来说,他儿子出了那点儿事,就像人家马上要败下来似的,有些人在刘主任面前就变了脸。如今案子也还没有结,说不定到时候他儿子又没有问题呢?到那时候我看那些势利人怎么做人。
张青染背上渗出汗来,好像人家是在说他。就故作平淡,说,是啊,现在就是这样。我这人做人的原则是,你红的时候我不巴,你黑的时候我不踩。
李处长应声对对,却不正眼望他。他便猜不透李处长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了。
管他哩,就是现在再到刘主任家里去赔不是也徒劳了。张青染这会儿想自己真的是一只爬在梧桐树上的蜗牛了,爬来爬去都是一场空。
一天深夜,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张青染一接,竟是麦娜,他一下坐了起来,叫道,麦娜?你真是麦娜吗?刘仪也赶快爬了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对着电话又是喊又是哭。
原来表娜独自去了大西北。她说她对金钱、繁华、虚荣等等一切都厌倦了,现在只想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打发日子。麦娜没有告诉她的确切地方,也没有留下电话,只说今后会常打电话来。
放下电话,刘仪才想起没有问麦娜需不需要钱,得把她的钱寄给她。张青染说,没事的,等下次她打电话来再说吧。
两口子一时都睡不着。他俩猜测不出麦娜会在大西北的哪个城市,或是乡村,也想象不出她靠什么谋生。那地方他俩都没去过,想必一定是戈壁千里,朔风迷天,黄沙漫漫。张青染安慰老婆,别太担心,凭麦娜的本事,饿不着也冻不着的。好歹她还有了消息。只要她没事就可以放心了。刘仪默然不语。张青染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他早知道自己命运的一线转机原本就是麦娜带来的。如今麦娜远走了,他也只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