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农家小院中,不断传出女子如幼儿般的啼哭,随着则是男子温和的劝慰声。
“再喝一口好不好,再喝一口就给你买糖吃,好不好?”脸上有着一大块灼烧痕迹的女子,撇着嘴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要,不要,药药苦,秋心不要……”
还不等江陵继续劝下去,屋外却传来怒极的吼声:“江陵!连槿在哪里!”
江陵的手一颤,差点将手中的药碗打翻。沈秋心则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更是哭闹不止,忙朝江陵的身上靠:“秋心怕,秋心怕……”
“秋心乖,莫怕莫怕。”江陵一面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一面将个布娃娃塞到沈秋心手中,“你自个先玩着,我马上回来。”
沈秋心犹带泪痕的脸上,绽开无暇的笑容,甚是听话地应道:“好。”
江陵刚刚跨出屋门,就被裹夹着雷霆怒意猛冲上前的祁珣攥起衣襟,几欲吃人地吼道:“说!她到底在哪!”
“放开!”江陵一把推开祁珣,声声含怒斥责道:“你还有脸问我!她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怕你分心,要我瞒着她身中剧毒无药可治的事实!是你自己的无能害死了她!”
“她、她……”祁珣不敢置信地连连退出数步,“不可能的,她明明不怕毒的……”
“你想知道,那好,我就告诉你。”江陵逼上来,冷冷直视着依靠着院墙的祁珣,每个字都如利剑狠狠地戳入他的心窝:“她因为受不住剧毒发作时的痛,趁我们不注意,跳江自尽了。”
“不!”
江陵瞥了眼抱头瘫倒于地的祁珣,“离这百丈外的江边有她的坟冢,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瞧瞧。不送!”
说着,便在祁珣的面前重重合上屋门。
是他害死了她,她是因他而死的……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自己看着她勉强的笑容时没有多想几分,为什么自己感觉到她莫名的伤感时没有继续询问,为什么……
祁珣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江边。
江水浩浩,风声唳唳,一望无尽的茫茫江面上,却没有半分她的影子。生何欢死何苦,此时真正失去了她,他才发现,没有了她的天下,纵是再大也是空旷寂寥的。
脚下冰裂声不断,却似乎没有令他迈向江心的脚步停下。
“客官当心,这江面的冰层未结实,是行走不得的。”兀得响起的声音令他猛地被脚踝处传来的刺骨冷意惊醒,但更令他心惊的,是身后那熟悉刻骨的清脆嗓音。
他浑身颤抖地回头,视线中出现的,是一个眼盲的农家女。
但纵是穿着朴素简单的粗布麻衣,纵是再也不见那双清亮见底的眼眸,眼前的女子犹是他心中魂牵梦萦的模样。
那个农家女虽眼盲,却仿佛也感觉出身旁人异样的情愫,低声不确定地问道:“殿下?”
祁珣恍然梦醒般,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天下,痛声唤道:“你还在!还在……”
在一丛丛的树影后,看着紧紧相拥的二人,江陵叹了口气,拍了拍一旁卫峥的肩膀:“等会祁珣那小子一定会砍死你我的!”
卫峥凝视着二人的身影,目光中欣慰而释然:“我之前担心他接受不了眼盲的连槿。”
江陵轻哼了声:“若不是我医术高超,将连槿体内的毒全逼至双眼取出,她还能活到现在么?什么眼盲不眼盲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卫峥也跟着应和:“是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半月后,新帝登基。新帝登基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力排众议,将一个双目失明的农家女封为中宫皇后。
自此,六宫再无妃嫔。
第71章秋心我给你一百两,跟不跟我走?……
入了春的霜河两岸依旧寒意不减,冷风呼啸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岸边根本站不住人。
可此时,霜河北岸却立着个纤细的人影,像只枯荷,仿佛随时都会被寒风折断,卷进汹涌奔腾的河水里。
站在河岸边的人,是沈秋心。她静静地望着还飘着浮冰的水面,回想着自己并不算漫长的一生。
她从有记忆时起,便没有爹娘,跟着老迈的祖父在乡野间靠行医为生。七八岁那年,她的家乡发生了一场大饥荒,易子而食饿殍遍地。她的祖父带着她逃了出来,想来邺京投奔远方亲戚。但到了邺京,亲戚尚未找到,她的祖父就病倒了,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她想给祖父买一副下葬的棺木,但仅剩的铜板,连下一顿的饭钱都付不起。于是,她只能来到街市上插草标挂木牌卖自己。
那时她虽年幼,但模样已然是个美人胚子,不少老鸨闻风而来,甚至在她的面前竞起价来,最后定下的价格是五十两白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这般值钱。
就在她准备从那个满脸横肉的老鸨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突兀地响起。
“我给你一百两,跟不跟我走?”
她闻声抬头,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然后是他身上价格不菲的绸缎衣裳。她断定,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她毫不犹疑地点头:“跟!”然后,她就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站到他身旁,但又不敢离他太近,怕脏兮兮的自己弄脏了他昂贵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