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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ldo;瞎说！&rdo;老太太叫。&ldo;怎么会有一万呢！&rdo;

&ldo;啧，真的嘛。一万没有‐‐三千总是足足的！&rdo;

&ldo;三千呀？‐‐瞎说！&rdo;

老太爷也不服气：

&ldo;三千没有啊？你才瞎说哩！三千一定有，再少也少不到哪块去。要是没得三千的话‐‐五百总不止！&rdo;

&ldo;不晓得瞎说些什么东西！&rdo;

&ldo;呢，你总没有看见嗄！&rdo;老太爷把脖一挺，理直气壮地嚷着。&ldo;五百！五百！一一个不能少了！&rdo;

&ldo;我问你我问你：五百个兵‐‐到底是一师呀，还是一连呀，还是一标嗄，五百？&rdo;

一下子老太爷回答不出。于是老太太刚才那种紧张劲儿全松了下来，像打退了敌人，放下了心，骄傲地对两个女儿笑起来：

&ldo;真笑死人哩！哪块听见过有这么多兵的‐‐三千哩，五百哩。就这样瞎说瞎说的！还是一团呢，还是一标呢，还是一连呢？说不上来了！……五百啊？五十还不晓得有没有哩。&rdo;

那个老侣伴很认真地插嘴：

&ldo;五十到底是不止的。一共的确有八十多，我数过。&rdo;

末了老太太放心地抽起水烟来，把身子移正些，一面又开始她的老故事了。她先告诉两个女儿‐‐她们爹爹只知道读书写字。书倒读得很通，常常有人拿诗来请教他。这里她脑袋摇幌了几下，把吹着了的纸楣子临在半空里不去点烟。

&ldo;一除开读书写字‐‐他老人家就是呆子。他考取了秀才，后来去考举人，叫做‐‐叫做什么试的……&rdo;

&ldo;乡试，&rdo;老太爷说。

&ldo;嗯，乡试。……考场里要自己烧饭，他不会。我说，&lso;你弄蛋炒饭吃就是了：蛋炒饭顶容易。，你们晓得他老人家怎么样，你猜？他把米放下锅，倒上水，把两个生鸡蛋放进去烧。……&rdo;

她吹熄了纸楣子，身子往后一仰，格格格地大笑了。

小凤子似乎怕嘴上的红色会掉下来，只用嘴角闪动一下。老太太觉得这个的反应还嫌不够，又转过脸来冲着大女儿笑。

那位姑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ldo;这些事爹爹都没有学过&rdo;。可是温嫂子已经站到了她椅子后面，带种急切想要明白的脸色瞧着她们。她听了笑声特为赶来的。她张开一半嘴巴准备着，还预先把身子斜靠在窗子旁边，用着小孩子刚去点爆竹的那种又高兴又害怕的神气‐‐要请人家让她知道这是个什么笑话。

&ldo;哪，是这个样子的，&rdo;‐‐老太太又从头至尾叙述起来了。

&ldo;有什么说头呢？&rdo;芳姑太不耐烦地想。&ldo;她们总是岔开我的话！总是这个样子！&rdo;

她们仿佛故意要避开那些要紧的话，那些跟她利害有关系的话。她觉得市隐园门口走过那么多兵‐‐并不是一件小事。老太爷也说过：&ldo;怕的要打仗。&rdo;

&ldo;真是不得了！我该怎么办呢，我？&rdo;

想到逃兵荒的景像，又想到了唐老二把她应该得的那份产业拐走：这些想像搅成了一团黑的‐‐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然后一下子都飞散了。她看见一个个黑点子在空中扬着。她头脑子一阵昏。

脊背往后一靠，拿右手贴着额头。她忽然打了个寒噤，起了一个可怕的古怪念头：她觉得她会死。……

她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

&ldo;祝寿子怎么过日子法呢？&rdo;

屋子里静得像一所古庙。一阵阵闷人的热气逼了进来，仿佛还听见它挤进来的声息。蚊子嘤嚶地哼着，它们似乎很烦躁，可又没有办法，好像给谁堵住了嘴似的。

芳姑太太闭着眼。她看见祝寿子伏在她旁边哭嚷着妈：他头上带着麻，像平素带帽子那么嵌到了眉毛上面。她自己呢‐‐身子在空中间飘着荡着，落到了她儿子的梦里面‐‐

&ldo;我是你家二爷害死的……没得饭吃……逃兵荒……大家都不管我，舅舅又不家来……&rdo;

她手呀脚的都发了麻，感到脊背上一阵冷。她觉得她身子给人家抬着，放到了棺木里，上面把七星板一盖。于是进出了祝寿子的哭叫声‐‐&ldo;姆妈！姆妈！……&rdo;

越想越害怕‐‐她挣扎似地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她叫：

&ldo;温嫂子！温嫂子！&rdo;

把沁着汗的手心伸过去，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ldo;我不好过。……我简直！……&rdo;

&ldo;怎干，怎干？&rdo;着了慌的温嫂子压着嗓子叫，一面她摸着她的胸口。&ldo;嗳唷怎干嗄？……吓死我了……&rdo;

&ldo;我没得个法子。……我就是这样子。我想不出个法了，我们孤儿寡妇……&rdo;

于是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温嫂子眯着眼睛，大声叹着气，用力擤着鼻涕。说起话来也像是害着伤风的声音，并且时不时停了嘴‐‐似乎哽住了的样子。可是她主张事情要赶快着手做，主意也该早点儿打定。

&ldo;叶公荡的田是‐‐何家里一下子不得买：丁寿松说的。……华家里倒要留神哩：唐老二要借钱一定是拿田契去抵，那就糟了。田抵完了，往后一分家，那你‐‐嗯，屁也没得一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