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知道她父母早亡,却极少人知道他们因何而死,更没有人懂得她所承受的隐忍与委屈。
她的阿爹无罪,早已入土的他不仅要背负着草菅人命的罪名不得瞑目,而她也要承受罪人之后的骂名不得安稳。但那个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却依然逍遥法外,儿女满堂仕途平顺,过着舒坦富足的日子。
就算有一日他认罪伏法,就算那一天阿爹沉冤昭雪,那又如何呢?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她还是无父无母,还是无法与爹娘共享天伦,甚至尝不到阿娘亲手做的一口汤,忍不了阿爹作势要拍下的一巴掌。
一声惊堂木,一个斩立决,一句报应不爽,在不相干的旁人眼中大快人心因果循环,又能否换来往昔安乐平稳的一寸时光?
已在岁月中模糊了许久的爹娘突然间在眼前清晰了起来,却是在牢狱中在病榻上,她心中一酸,垂下了眼来。
虽然相识不久,但一直见到的是她的冷静睿智,此时蓦地见她在沉默中红了眼睛,垂眸时泪水欲泫然而下,云宣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方才那些话说得不够明白让她有所误会,顿时无措,目光慌乱了半晌后才想起要安抚她,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语气轻柔而愧疚:&ldo;我对你并无苛责之意,刘洪品死有余辜,被他逃掉的罪状数不胜数,何必因为这样一个人动了气……&rdo;
有温度从肩上传至心底,她蓦地回过神来,抬起眼睛。
接触只是在刹那之间,即便话还未说完,但不知为何,他却看懂了她眼中的悲伤。
那不是委屈偏执,不是矫揉造作,而是悲凉的伤痛,就像很多年前,他与母亲从藏身的黝黑山洞走出来时,泪水朦胧母亲眼睛里的悲痛与迷惘。
已极力控制了情绪,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有些羞愧道:&ldo;将军误会了,我不过是一时感慨,思及沈妍生平而突然心生悲怆罢了,让将军见笑了……&rdo;
明知这不过是托词,他在一默之后还是强迫自己信了,缓缓收回了手,微然一笑道:&ldo;我还以为苏姑娘是因为偶遇故人后展露了真性情。&rdo;
有些惊诧地,苏蔷脱口问道:&ldo;将军怎知我偶遇了故人?&rdo;
但话刚说出口,她便明白了。
虽然没有向他们介绍方才在公堂上救了她的人是谁,但当时他毕竟叫了自己一声&ldo;小蔷&rdo;,纵然那时有些混乱,他的声音也不算高,但既然自己是根据那一声呼唤认出了他,那旁人自然也有听见的。
看她也明白过来,云宣也不再解释,只淡然问道:&ldo;听得出当时他很替你担忧,你们……很早就认识了?&rdo;
&ldo;他是我的同乡,叫欧阳慕,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rdo;似是牵扯到了许多回忆,她的眸底显然又多了几分伤怀,迟疑道,&ldo;我们从小便认识,那时我阿爹还活着,是许城县衙的仵作,而他父亲……他父亲是许城县令。&rdo;
犹记小时候,那一群玩伴中,只有他会亲切地叫自己&ldo;小蔷&rdo;。那时在他们眼中,他不是欧阳县令家的大公子,而是可以一起爬树下河的至交。自从阿爹含冤入狱后,她与他之间便隔了千万道跨不过去的沟壑,总是下意识地躲避着彼此,唯一的正面接触,是在阿爹下葬那日她将瞒着自己父亲来吊唁的他揍了一顿。
那时他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与委屈,直到她精疲力竭时才默默地负伤离开。之后便是阿娘病重离世,她被寄养在姨母家,从此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
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起的人,竟然会在这里相见,她自然感慨万千。但最让她震惊的,是她发觉自己竟然不恨他,甚至在惊诧之后还有点滴惊喜在心头泛起。
与故人在异乡久别重逢自然是人生喜事,只是,他不是旁人,而是欧阳默的儿子。即便那时的事情与他毫无干系,但他毕竟是仇人之子,她不该心生欢喜的,更不该被他出手相救。
也许正因如此,沉寂了多年的往事才蓦地苏醒,她才在突然间无法坚守心中横亘在痛哭与坚忍之间的那道墙,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任由悲怆油然而生。
对一个身负家仇的人来说,她讨厌这样的自己,矛盾而多情。
有些惊讶于她情绪的蓦然低落,云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追问,只不作声色地悄然转移了话题:&ldo;嗯,后天是我义父生辰,睿王殿下已准许我们在那之后再回宫,在此之前你可以邀他到家里小坐叙旧。估计现在大牢那边已经打理好了,我要去接沈熙出狱,你确定这个要交给他吗?&rdo;
又看了他手中的那卷信札一眼,苏蔷主意已定:&ldo;这是沈妍的决定,我觉得我们无权隐瞒,也许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rdo;
即便瞒过了天下人,他也应该知道真相,知道她曾爱他。
她与吴蓬先行回到了云宣家中,因为连夜奔波已然筋疲力尽,所以用了点稀粥便各自回房歇息了。待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内已蒙上了淡淡的暮色,孔姨敲门时她刚收拾妥当。
听孔姨说云宣已经有好几次拦下了前来道贺成功破案的人,此时还在前院应付逸王,她才知道他一直都不得空来休息,但还是惦记着她们的饮食,抽了闲让孔姨给她们先送来一些清淡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