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这才重新审视了一遍,挑出几张泥金名刺丢给了总管,沉声吩咐道:“这些你去接待了,左右不过是些商人,大约也就是想揽采买之类的事,或是欲图交接父王。剩下这些你把名字录下来,明日若他们上门就先告知我出去了。派人打探清楚他们的来历姓名和其他情况,到时候我再作决断。”
“小人遵命。”总管把泥金帖子揣进怀中,又把剩下的接过来捧在手中,转身要走的时候,瞧见李隆基正命侍从解下披风,冷不丁又想起了一件事,“今儿个小王大人过府,说是再过几日便是老大人生日,王妃说是如今好容易熬出了头,是否礼物可比往日稍增几分?”
“如今不比往日,岳父既然生日,是该好好庆一庆,你告诉王妃,一切依她就是。”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旋即揣着名刺直接进了书房。把一应人等都屏退了,他方才拿出那帖子来,细细看着上头的字迹,心中免不了浮想联翩。照如今的局势看,张柬之等人是危若累卵,前时他们上书欲除武氏王爵,满朝上下居然只有两个人肯替他们进言,人情冷暖可想而知。父王已经在他面前叹息过好几回了,可这事情他又能怎么办?
赫赫拥立之功,到头来却不及枕边妇人只言片语,他那位皇帝伯父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而且,观韦后行止,似乎对李家人颇有忌惮,尤其是他父亲相王和姑姑太平公主。如今尚可相安无事,但若是张柬之等人被铲除,接下来的是否就会轮到他们?
“十七娘……”他的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是准备继续呆在武氏那条船上,还是准备明哲保身,抑或是宁可赌一赌?”
四月十五又是南市永嘉楼推出新酒的日子,虽说新酒会卖一个月,但某些嗜酒如命的酒客好尝新鲜,全都一大早就等候在了这里。到了午间,这一二楼已经全部爆满,门外甚至还有沽酒的排成了长龙。周围其他的酒肆尽管也因此小小沾了一把光,可看到人家宾客盈门的情景,仍是忍不住心生嫉妒,几个会做生意的掌柜甚至直接派出了伙计在外头拉客。
由于多了这么一批拦路的,凌波多费了老大功夫,这才好容易摆脱了几个不依不饶的伙计,一脚踏进了永嘉楼大堂。此时一楼人头济济人声鼎沸,时不时还能听到吆五喝六的声音。面对这种嘈杂的情景,她不禁皱了皱眉,暗想自己这时候去订包厢是否还来得及。正踌躇的时候,她的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记,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我还特意提早了,谁知道还是让你赶在了前头。”
李隆基打量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凌波,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赞赏。如今女穿男装在权贵之家蔚为流行,尤其是胡服,然而只要是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凌波今日戴着幞头,一身寻寻常常的褐色圆领长袍,肤色比往日看起来深上了些许。也不知道她在颧骨和眉峰上作了什么手脚,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少女痕迹。
凌波哪里耐烦让人这样盯着看,当下就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李隆基方才收回目光笑道:“你可是挑选的好日子好地方,今日是永嘉楼开卖当月新酒的第一天,最是生意兴隆。走吧,上三楼,那里正好面对通济渠,临窗看清渠行船,也是一桩乐事。”
一楼二楼皆是人声,上了三楼,跟在后头的伙计关上门,放下厚厚的帘子,所有人声竟好似潮水一般从耳边退去,显出了几分清幽来。凌波虽说之前来过几次,却顶多就是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坐坐,还是头一次上三楼,举目四顾不禁觉得这里幽雅安静,确实是好友喝酒的好去处。
这时,那引路的伙计便赔笑解释道:“咱们这永嘉楼是南市第一酒肆,免不了也有贵客前来凑热闹,尤其是卖新酒的头一天。这三楼一共四个包厢,彼此之间完全隔开,就是有钱东主也不会轻易订出去。其实今儿个其他三个包厢都有主了,原本这包厢有一位胡商开高价想包下的,我家东主说这是早就预留给三公子的,一口就推了,还命人备好了这次新酒中最好的一坛,以便三公子招待贵客。”
这贵客两个字让凌波的脸抽搐了一下,心中甭提有多郁闷了。今儿个下帖邀约的原本是她,结果倒好,被人家反客为主抢了先,甚至一转眼还成了贵客。然而,李隆基竟是抢在那殷勤的伙计之前,亲自打开包厢的大门,还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怎么也挑不出刺来,唯有客随主便。
既然有人喜欢摆谱,那她何必充阔佬?
第六十八章所谓盛极而衰
这包厢坐北朝南,与其说一头是窗,还不如说是靠外开了两扇门,架着木栏杆正好能够俯瞰通济渠。房间的一角搁着一架紫檀木雕镂松柏屏风,两侧的墙上各挂着一幅字,一幅上头写着明心,一幅上头写着明性,竟是迥异于平常酒肆中那些生意兴隆的俗套,透着一股大户人家书房的气息。角落中的矮几上摆着一个三彩花瓶,里头插着红艳艳的桃花,给整间屋子添了几分生机。
上完了酒菜,手脚麻利的伙计关上房门退了出去。虽然通济渠上的嘈杂声一阵阵地传来,但包厢中还是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宁静。凌波低头喝闷酒,假装没看见对面某人审视的目光,最后干脆转头看着窗外。这时候,她终于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提出了邀约,这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