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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陈八卦扬起头,对着天花板缓声说:&ldo;听说过杀人不见血,没听说过人头还能扭下来拔下来。&rdo;土包子就冷笑了,鼻翼两端的法令线一扭,再扭,说:&ldo;你陈八卦在州川里被尊为活神仙,你到城里看戏坐的鬼抬轿。可你不知道啊,天下的奇案冤案无头案要多怪有多怪,这个案子也不排除高人施了鬼术邪法之可能。孙老者在州川里呼隆声那么大,到处给人说理哩,能不得罪几个人?&rdo;

陈八卦没了言语。

矮胖子第二次开启他的窝窝嘴,说:&ldo;这案子还得你上去一趟,老连长要见你哩。&rdo;陈八卦一拧头:&ldo;我?&rdo;土包子说:&ldo;你不是要找到人头,合上身子入土为安么。敢问你这州川里怎么只有里副没有里长?&rdo;

陈八卦唉声叹气地说:&ldo;里长叫人杀了,只寻着俩耳朵。&rdo;说罢他无形中感觉到了恐惧。辛酉年腊月三十,他给一个被葫芦豹蜇死的人招魂,腊九里天寒地冻哪里有蜂呀,可人偏偏就叫这种外号葫芦豹的黑头蜂给蜇死了!他脱了衣,在腰裆里围了黄布,给身上几处有毛的地方涂了朱砂,然后上到房顶,骑在屋脊上念咒作法。之后,回到那人堂屋穿上法袍,给其堂上敬奉的&ldo;天地君师亲&rdo;上了三炷香,将燃着黄表纸的火团在两只手间倒来倒去,口里嘘嘘地吹着。火尽之后,他又用三色丝线将死人拦腰捆了三道,将纸剪的宝剑置于其人颈上,然后在周围撒了草灰,嘱家人三个时辰不得进门。之后他穿了长袍短褂,挟了七刀黄表又虚掩了房门,叫主家人挑着事先准备好的两筐猪肉,跟他到乱葬坟里去。他嘱主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能回头,说一旦回头肯定瞎眼掉鼻子。来到乱葬坟场,将两筐猪肉在坟丛中放好,俩人就跪地焚表,看这黄表纸一张燃尽,又燃一张,他们操作得虔诚而仔细。时在子尾丑头,天上疏星点点,远处磷火飘飘,耳旁寒风呼啸。突然,坟丛里传来吱哩哇啦的打闹声,接着就听见咔嚓咔嚓啃骨头的声音,呲儿呲儿吸骨髓的声音,主家人惧得汗毛都了起来。一时三刻,七刀黄表焚尽,他们到坟丛中取那筐子,见猪肉俱已被啃干净,只有半筐森森白骨,一些粗壮的骨头被折断,骨腔的髓汁已被吸得净尽。主家人记得送来的骨肉中,有七根肋骨两根腿骨一块锁骨半片耻骨,回来的路上清点骨头一切如数。

喂饱了牛鬼蛇神,陈八卦进得主家堂屋,给其家人指看灶灰上留下的蹄印,留下的铁绳痕迹,然后将一团生棉花在死人嘴上捂了。他亲自俯下身口对口猛力吹气,半个时辰之后死人嘴上的棉花有了歙动。陈八卦噗一声把一口雄黄水喷到死人脸上,死人哎哟一声翻了个身,家人立即扶起。死人说:&ldo;我饿死了,快给我饭吃!&rdo;家人赶紧端上又干又稠的臊子面,死人闭着眼一气吃了八大碗。陈八卦就在这堂屋的旮旯拐角用杖杆捅捅打打,口里说着:&ldo;都走!都走!吃饱了都走,不走我就使钢针了啊!&rdo;他把&ldo;黑白无常&rdo;们连捅带打赶出门,转回来两个指头捏了一枚大号缝衣针,针上扎着一只葫芦豹。他说:&ldo;就是这个黑头大仙领的头儿,我把它送到石耙浪里去了。&rdo;

东秦岭地区的奇事怪事多得说不清,里长丢了身子只剩俩耳朵的事他陈八卦也说不清。

矮胖子和土包子这两个官人过足了烟瘾,才有心情欣赏油坊里这座宅子。这宅子结构极其复杂。油坊安在后院儿,分了若干暗间,榨油房、豆饼房、油料房、木工房、油库房、烧锅房、伙计房等等。而前院的五间牌房两边跨着厦子,厦子房延伸将五脊四坡歇山转角楼抱合,再延伸与后院儿油房闭合。中间是花园假山,主体建筑就是这座歇山转角楼。陈八卦上无老下无小,身边只养活了两个兜夫、一个厨娘、一个书僮。而后院里油坊上的伙计们,食宿任由他们自理,大灶的一切开销从实入账。

站在楼堂大厅里,俩官人的脊背有些发凉。迎面两根大明柱,通体漆了朱红,有浅浮雕的黄龙缠绕。陈八卦用文明棍儿当当地敲着说:&ldo;这都是先父的遗存,跑白狼时一家十二口子被杀了个净。&rdo;俩官人说:&ldo;这民居私雕黄龙柱,在满清那会儿恐怕是犯着忌的。&rdo;陈八卦说:&ldo;为啥说我家和孙老者是世交呢?这里边就有别的缘故了。你们看这黄龙缠柱有个说法,左缠三匝生贵子,右缠三匝生皇娘,生下贵子为丞相,生下皇娘坐昭阳。你仔细看看,西边柱子上是左缠着,东边柱子上是右缠着。&rdo;两位官员仔细辨认着,嘴里啧啧地赞叹着。站在明堂前,二位官人见宽阔的后檐墙上,未有寻常人家的祖宗牌位,而是四扇红木条屏高悬,上面镌刻着周敦颐的《爱莲说》。四条屏两边悬着尺余宽的通顶木刻楹联,联语曰:

油坊里(2)

已收长佩趋高座

独闭空斋画大圜

矮胖子和土包子一边说着&ldo;佩服佩服&rdo;,一边跟着来到西间屋。陈八卦说:&ldo;一切依先父遗下的原样儿摆放。三边墙下是大火床,大娘来睡觉,丫环先问安,掌柜的刚起床,相公捧袋烟。红木脸盆架,搁在铜镜前,掌柜的来冼脸,清茶漱口咽,娘子来冼脸,汗巾朝上翻。大板柜,窗前安,里边藏金银,外边搁算盘,天平戥子秤,各样都置全。&rdo;

土包子说:&ldo;福吉兄满肚子学问,说话都溜着韵儿啊!&rdo;陈八卦就又一引手说:&ldo;这边儿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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