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光中礼乐盛起,山海群妖若隐若现,好一场繁华浮屠,道气入骨。
大团虚白的云雾后面,露出一个人身蛇尾的轮廓。因是背对而立,看不清真颜,但装束极为古雅绮丽,墨发微曲垂地,褐色肌肤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那就是人间之母‐‐娲皇上贤。
观沧海里重现的场景,正是娲皇在补天宫内同临渊谈下的条件。
沧海为镜,景致再换,却是一处浩瀚的银装素裹,湖泊澄澈如碧,静水深寒似玉。若见多识广的哥哥在,一定会告诉我,那是人间某世某朝里,一等一的风流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名唤临安的帝京。这美轮美奂的素雪漫堤,便是负有盛名的&ldo;西湖晴雪&rdo;。而我曾听过的那条为情所困的白蛇,娲皇和伏羲所诞育的百子之一,恰被镇压在这座佛塔之下。
娲皇惜言,诸般前因后果,便由临渊向众人一一道来。我万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和魔君重楼脱不开的干系。
不周山倒后,四极废、九州裂、天柱折、地维缺,日月星辰皆西移,人间面临前所未有的灭世之劫。娲皇与人王伏羲兄妹相婚,炼五彩石补天,以泥胎重造精魂,方成就如今的人间大地,瑰丽繁华。
而今变故正出在人间。火凰赤霓的长子迦楼罗因吞噬龙祖伏泽这桩罪过,被废去金身,只弥留三分神志,无形无相,无认知,无触想形识,流落下界踪迹飘零。如今两万多年过去,迦楼罗凭着那点残余的气泽,费尽苦心罗织,终于集成一缕精魄,却只能困在乌鸦的身躯里。
在世人眼中,乌鸦羽毛黧黑,叫声不堪入耳,是最不受待见的下等禽鸟。人们甚至口口相传,见到乌鸦即会带来死亡和灾祸,乃大不祥的预兆,因此处处喊打喊杀。
可想而知,迦楼罗在凡间夜以继日受了多少窝囊气,大鹏变乌鸦,比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还不如。俗话说物极必反,这饱受磋磨的孽障,不知受了哪个魔物点化,誓要集齐流落人间的九朵兜率火,用镇祭在西湖塔底的王气淬炼,意图重塑大鹏金身。但这样一来,临安王气断绝,人间锦绣山河将重蹈倾世浩劫,娲皇的后裔白蛇也必受牵连,随烈焰葬身塔底。
如今迦楼罗手中已持有八朵,只需再寻得最后的一枚,便可行此灭世之举。
人间由娲皇亲手所造,身为创世母神,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迦楼罗一己私欲毁灭,更何况那夕照山雷峰塔底,还囚着她嫡亲的血脉。
临渊此行下世,便身负这救世之责,要替娲皇阻止迦楼罗的逆天恶行。难怪十双补天宫的白额翼虎会和白泽等人一同现身,却始终沉默观望,并不表明态度。
洪荒十妖神中,必然也有临渊早早埋下的暗线,但没人知道是谁。雍禾曾说,四海战神从来不是束手就擒之辈,必定还另有底牌未及揭露。我以为这只是几句宽言安慰,现在才知,临渊君其人,行事诡辣无双,心机深掘天地,无论身处多糟糕的境地,都能力挽狂澜。
临渊没有底牌,他手中似有无穷无尽的牌,永远也翻不出一个尽头。
而救世渡劫,是把双刃剑。救的是人间繁华盛世;要渡的,却是迦楼罗的劫。
因和娲皇有约在前,迦楼罗只能由临渊亲手渡化,重楼再复仇心切,也不能亲自毁了同胞长兄从乌鸦体内脱困的机缘。也就是说,在这桩差事处理圆满前,他还不敢对临渊痛下杀手。麻烦的是,金翅大鹏非同凡品,乃是凤凰和鲲鹏的长子,且他已经有了一个堕天的弟弟孔雀,总不能再逼出一双手足魔头来,所以这番较量,即要阻止乌鸦用兜率火耗尽临安王气,又不能伤了迦楼罗性命。最上算的结果,是想方设法加以点悟,让金翅大鹏残余的那点精魄,得到一个广济众生的机会,好弥补曾犯下的过失。
听起来像痴人说梦一样不可思议。且不说临渊剩下的那一半法力够不够在应付新旧仇家的同时降服迦楼罗,乌鸦再落魄,好歹前身是傲视群鸟的金翅大鹏,除了凤凰就属它。又不是信鸽,怎会乖乖听话让干吗就干吗。让它放弃重塑金身,简直比杀了它还不如,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它绝不可能甘愿就范。至于让这么个不惜灭世也要满足一己私欲的主儿去广济众生,差不多相当于去跟山贼说咱不打家劫舍了,改吃斋念佛成不成?答案必然是滚。
但眼下情势危急,能多一分选择的余地也是多一线生机。临渊虽吃足了苦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死不悔改的轻佻神色:&ldo;迦楼罗一旦淬兜率火成魔,又得回大鹏金身,必搅扰得三界不安;若不然,便相邀这整个仙界,以飨浩劫,你看如何?&rdo;
娲皇的懿旨更不容拂逆,有那十双翼虎在旁虎视眈眈,见惯场面的白泽自然知道该如何权变。总之只要临渊肯让出东海龙君之位,伏法下世,就算能给东皇的雷霆之怒一个交代。至于他去的是哪一处,去干吗,都不重要。
秉持着两头都不得罪的原则,白泽顺顺当当在那张罪状上添了几笔,心满意足仰天长叹:&ldo;东君携君后双双下世,渡化人间万劫,也算功德一桩,真乃一举两得。&rdo;
这玩笑开大了。忒大,补天石都未必补得上。
我挣上前去,满面凄凉:&ldo;我有一句&lso;去你大爷的&39;,不知当讲不当讲?&rdo;
白泽嘴角抽搐,神色颇为忌惮地望了望临渊掌中那团尚未消融的虹光,终于按捺住情绪,重新板正起一张法相庄严的冰块脸来:&ldo;老夫还得回九重天上复命,不宜耽搁。既有补天宫的仙友在此,想必出不了什么差池,这就告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