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春空带来的消息还是令我背脊生凉。
这孩子露出少见的忧戚,面色逐渐凝重,嗫嚅道:&ldo;可龙王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已经带兵提早打过来了。因是趁夜突袭,大伙儿都措手不及,兵马折损了好些……龙王他……这会子正和雕题的人马缠在城楼下对峙。&rdo;
海夜叉们之所以全民皆兵,连内城的巡防都抽调得一干二净,不是为了备战,而是正在迎战。
我抿了抿绷紧的唇角,声音很干涩:&ldo;怎么会?&rdo;
那晚施加在临渊身上的黄粱咒,足斤足两童叟无欺,起码能让他人事不省睡上七个日夜。
然而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他不仅很快醒了过来,还提前开战,这么快就带着万军压境,直接兵临城下。按日子算,集结备战最快也需一个昼夜,那么就是说,他至多只昏睡了两天两夜便清醒。
深吸一口气,藏起微颤的手,示意春空继续说下去。
&ldo;直到我发现天牢布下的禁咒有了动静,原来姐姐已经先一步潜进内城救人……还……还掉进天蚕丝网里去了……&rdo;
&ldo;咳咳……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再重复得那么详细了……&rdo;我心头乱成一团,抱着春空原地转了好几圈,满脑子都在揣测阗星城外现在是何光景。想了想,蹙眉又问:&ldo;所以,这根本不是出城的路,对不对?&rdo;
大垂等得不耐烦,搓着手咬牙:&ldo;你还走不走?不管往哪个方向,咱俩只要离开北溟回了涂山,四海就算乱成一锅粥也跟八荒神兽没有半点干系,你管他姓敖的跟谁打?神仙嘛,寿与天齐闲得慌,嫌太平年景长得腻味,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去。就算闹个天倾地毁,大不了最后再哄个稀里糊涂迷了心窍的痴人去祭塔……&rdo;
一语惊破沉寂,我猛然抬头:&ldo;你刚才说什么?谁被拿去祭塔了……什么塔?&rdo;
他半截话噎在喉头,唇角微微翕动,却郑而重之唤了我的名字:&ldo;涂灵,跟我回涂山,别再搅和跟敖临渊有关的任何事。打听那些陈年旧账,没有任何意义,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rdo;
在黑水滔滔的北溟深海底,大垂前所未有地一本正经起来,告诉了我&ldo;涂灵&rdo;两个字的来历和深意。这是个忠告,也是个警示。他在提醒我,身为狐帝之女所肩负的责任,不能由着性子把全族的安危当作儿戏。
话罢大步上前,一把将春空从我怀中拎出:&ldo;你在龙宫救过这小娃子一命,如今他放我俩出地牢,也算一报还一报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咱们自己找吧,被人撞见反倒连累他。我带你出城!&rdo;
春空哇一声哭出来,攥住我衣襟死活不肯撒手:&ldo;姐姐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龙王突然出兵,一定是为你来的,你俩一走,到时连大垂哥哥也交不出,龙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为三皇叔扣着人质不放,阗星城恐怕今晚就要被夷为平地……三皇叔无德,可我的族人也是无辜的!海夜叉世代为龙主尽忠,我的母族,还有那些叔伯堂兄弟,还有千千万万的族人,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和东海为敌!&rdo;
我愕然:&ldo;你放我俩出来……是……是为了要我赶在破城前,出现在城楼正门前,拦住东海的大军屠城?&rdo;
他点点头,啜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在我袖口抠得死紧,半丝也不放松:&ldo;父王临死前早就说过,三皇叔昏了头,为争夺大位竟然一心要和魔族联手,执迷不悟到处惹事,早晚会捅出天大的娄子。&rdo;
&ldo;这孩子,仗着年纪小就口无遮拦,见你为了保全夜叉族也是一片苦心,但咱讲道理行不行?你那个作死没够不添乱难受的叔非要捅出的娄子,说到底关我们涂山的狐狸什么事?把我抓也抓了,关也关了,我悄无声息地走掉以后就当没这回事,涂山族日后也不会再来秋后算账,还不算大方?大家非亲非故,凭什么我家幼棠往阵前一站就能拦得下千军万马,再者说了……&rdo;
&ldo;才不是非亲非故!姐姐已经跟龙王定了亲,合婚诏书早就传遍四海,还有哪个水族不知道!龙王动这么大干戈等不及地打上门来,就是怕涂山氏和水族再闹误会,这关头谁去劝都不管用,只有幼棠姐姐才拦得住,她是东海君后!&rdo;
春空此言一放,不啻激起千重浪。大垂顿时面如霜雪,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瞪我,惊得语无伦次:&ldo;你……你……你居然又嫁给他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这是,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你胆子也忒大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rdo;
我无语望天。透过海面千重风浪,挂着白苍苍一弯月,照得人一心的单寒。和临渊定亲就在大垂被掳走后不久,他一直被关押在树洞底下的黑牢,半丝风声不闻也是情有可原。这下子骤然将此事说破,一时难免不能接受。
可我却不知该把这段无果的儿戏婚约,再从何处细说到头。伤疤仍在,疼还照旧,该忘的人,也并没那么容易一转身就全数忘个干净。
&ldo;你就是我唯一想娶的那个人,天地载册的东海君后。&rdo;蜜语甜言犹在耳,真相却如此丑陋不堪。为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往仇怨,又或者为了山海相连一统东陆的霸业,他甚至不惜拿苍天厚土来遮盖谎言。若不是为了避免涂山氏和东海水族彻底撕破脸,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我又怎么会孤身来闯阗星城劫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