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劫将至,西去东至,原都没什么要紧,只是难过与哥哥在须弥谷的最后一面,竟成了此生诀别。
这么满怀惆怅地信马由缰胡乱晃荡,不觉钻进一片婆娑翠林。青苍的藤蔓蜿蜒,树干粗壮、高达万丈,根深叶茂,浓枝繁密。此些树我却是认得的,名唤&ldo;怀其叶&rdo;,叶脉赤红,花盏透明,在暗夜会发出淡淡白光,可用来占卜。然而,夕开朝落,从不与日争辉。果实成熟则为郁紫色,食之能见梦兆吉凶。
月光下一望无际的花海璀璨扶疏,无比诱人。闪亮的草叶缀着露水,泛起千层细浪,宛如波光粼粼的寒潭。林子很大,越走越深,从哪个方向来的早已记不清。光线也随枝叶的纵横交叠越发黯淡,变成了墨色,反倒衬得那花盏朵朵晶莹,星火流萤般剔透。
忽地一阵熏风过处,将悬然欲坠的怀其叶花纷纷摇落枝头,似繁星漫洒,拂了一身还满。禁不住玩心大起,在那些闪烁的落花堆里打了好几个滚,清香四溢,飞溅出的汁液沾染鼻尖,微凉甜润得很。忽觉背心生疼,似硌着个什么浑圆坚硬的物事,又不像石头有棱有角。回身扒拉出来细看,却是枚通体郁紫的果实,想是被方才那阵微风同繁花一同扫落。
怀其叶果成熟后都包裹着寸许厚的壳子,从那么高的梢头坠地也完好如初。因从未亲眼得见,难免生出几分好奇,拿在手里欲对月瞧个仔细,身后暴起一声大喝:&ldo;何方妖孽,胆敢擅闯禁地偷摘仙果?!&rdo;
静谧深夜里突然掀起声如洪钟的巨大波响,我被惊得浑身寒毛一奓,根根向后竖起。我下意识倚着树干左右打量,见四下树影斑驳,虫鸣唧唧,何曾有什么妖物?方顿悟过来那&ldo;何方妖孽&rdo;,指的正是本狐仙。
茫然纳罕间,迎面狂风骤起,横扫得落叶漫天飞舞盘旋,大地都隐隐传来闷雷般沉重的震颤。再循声望去,纷扬的枯叶草屑后,一个辨不出模样的黑影缓缓踱步而出,身形似庞然大物,一双炬目瞪得溜圆,森然绿光炯炯如炽。
第四章&ldo;狐&rdo;如一夜春风来
这一程跋涉,万里递迢,途中也见识了不少灵物,多是些灰兔、青雀等守宫之流,最大的是一头三百多岁的灰狼精。同为道友,大家也都很客气,言笑晏晏打个招呼,闲聊两句便各奔前程,颇有些江湖儿女皆兄弟的豪情。可后来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态度和善,只不过因着修为的年头都还没超过五百年。我在后起之秀遍地的涂山堪称废柴一根,到了不明底细的小精怪们面前,却是堂堂一尾快满千岁的涂山狐,风光抖擞得很。
做狐有做狐的好,基本上没有天敌。坏处是,只要你修为不够强大,那但凡比你厉害的都可能是你的天敌。这道理三界通用,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一样。
比如眼前这位,一看就非善类。该长耳朵的地方戳出来两只牛角,灰色的皮毛宛如岩石,沿脊竖满倒刺,若忽略身后拖着的那根棒槌尾,倒是头吊睛白额猛虎模样,当真丑得不可方物,跟开明兽陆吾倒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这念头刚冒出,先暗暗在心中告了个罪,作孽作孽,非是我有心一而再再而三讥讽贬损,实因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第二副如此叹为观止的尊容,堪称标杆,不自觉总拿他出来作比。
怪物张牙舞爪,绕着我嗅了一圈,声如洪钟般质问:&ldo;哪里来的小狐妖,倒还识货,岂不知仙果是有主之物,怎敢不问自取?!&rdo;
啧,这虎精,白瞎了那么大双磨盘眼,眼神差得逆天,连涂山狐都认不出来吗,张口妖孽闭口妖孽,真是见识短浅。
刚要出言相辩,眼角一瞥,却见虎精踱步间按在山石上的硕大爪印,悄无声息沉入青岩三寸深浅,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妖不可貌相,这回怕是遇上大麻烦。看这两步虎虎生威,没个两三千年的修为决办不到,轻易招惹不起。
狐在屋檐下,形势比我强。且这厮看起来脾气也不怎么样,硬碰硬必讨不了好去,只得耐下性子赔笑解释:&ldo;大人容禀啦,这果子原是被方才那阵不识相的妖风刮下枝头,小狐途经此地恰巧拾得,捡起来开开眼则罢,并没打算偷摸吞吃。&rdo;
说着好生捧起那怀其叶果,虔诚地放回它面前,还不忘顺手从地上捡起片树叶垫着。一只修为可算得上高深的妖,被拘在这么片荒无人烟的破落地界守林,必然犯下过罪大恶极的错失,谁知道它还会干出什么。
虎精看也不看一眼,鼻子里哼出团白气,丝毫不为所动,鄙夷地冷哼一声:&ldo;偷盗仙果被逮个正着,还敢狡辩!捡起来就是你的,想看便看?那这林子是本大王看守的,你既不打招呼就闯了进来,则该任由发落!&rdo;
赔礼道歉做小伏低都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但任由发落这个真不行。怀其叶果有啥了不起,涂山磨盘大的灵芝遍地皆是,看都看腻了,隔三岔五拔来煲佛跳墙,也没敝帚自珍成这样。何况赤焰劫迫在眉睫,区区梦境的吉凶对我根本毫无意义,偷吃又从哪里说起?果子虽有些妙趣,吃了既不能延年益寿,又不能增长修为,硬说是&ldo;仙果&rdo;未免也太言过其实。可见这守林子的兽也是个虚张声势之辈,莫非我看着就像乡下来的妖怪,好欺负好糊弄吗?
不忿归不忿,估量了一回虎精膀大腰圆的身子骨,浑如铁塔杵在面前,连须带尾比我的狐身大上七八倍不止。咕咚咽下口唾沫,能不动手,还是尽量君子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