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尝试着一点一点地开始做。每一次对他人的帮助,对自己傲慢的心态都将是一次洗礼。我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意识到:与其说我在帮助他们,不如说他们也在帮助我。《圣经》中说:
你在田间收割庄稼,若忘下一捆,不可回去再取,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
你打橄榄树,枝上剩下的不可再打,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
你摘葡萄园里的葡萄,所剩下的不可再摘,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申命纪24:19-21》)
这几天,我正在辛苦地打扫、布置新居。离开父母为我营建的家已经五年了,第一次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定要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下次你到北京,可一定要到我的小屋子里来作客。那时候,我的小屋已经是一个宁静的家园了。
宁萱,你信上说到了扬州的饮食,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我是一个贪吃的人,用文雅的话来说,就是&ot;美食家&ot;。所以,假如有一天来扬州,我会在你的陪同下开怀大吃一通的。
廷生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三日
六、宁萱的信
廷生:
好些天没有给你回信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再接到你的信时才惊觉,原来我一直有所期待。
第一次给你写信时,其实我只读了你的《火》之中有限的文字,而心灵的契合却在那一瞬间点燃了我沉寂的眼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很奇妙,要有多远,就远得没边没际;要近起来,又那么没有道理。
我觉得,在你的文字里,我们&ot;心心相印&ot;。
你的恨和你的愤怒,都是来自于你的爱。你的书出版之后,你成了&ot;名人&ot;,有许多众星捧月的场合。但我知道,你还是不快乐,你还是被孤独所包裹。
记得墨西哥诗人帕斯曾经这样分析孤独的本质:孤独有两重意义,一方面是与一个世界隔离,另一个方面是企图创造另一个世界。我相信,对你来说,孤独更意味着后者。你的孤独是暂时的隐退,以便重新投入世界。你的孤独是一段准备和学习、自我考验和磨练的时光。
你不能久居聚光灯之下,那样会毁了你的。帕斯说,根据墨西哥古老的传说,人们原来居住在世界的中心,也就是宇宙的&ot;肚脐&ot;那儿。后来,由于人类犯下了严重的罪行,被迫离开了。于是,这种&ot;失乐园&ot;的感觉便由此诞生。
孤独是对回归母体的渴望,是对归属乐土的渴望。人世间能够克服孤独的唯有爱。
正是在孤独与爱此起彼伏中,我们得以成长。
在赞扬了你之后,我要批评你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ot;畏友&ot;吗?
我读了你的新书《说,还是不说》。很快,我就对你有失望了,因为我觉得你的一部分文字是&ot;败笔&ot;--&ot;似水柔情&ot;的那部分。这样说可能不准确,单论文字没错,文字很美;但就内容来讲,你真的不该写,或是不该发表。
平心而论,你真的还没有爱过。
那怎么会是爱呢?那只是一种青春的萌动,在那样的年龄,你那样的单纯与真诚,无论哪个女孩子都很容易走进你的--只要一瞬间的接触,或只因她离你近,因为无论如何,你的&ot;初恋&ot;必须有一个载体,你不是爱上了这个载体,你只是到了爱的年龄了,爱那段青涩而纯真的日子,那样不堪而刻骨的青春!
虽然我比你的年龄小,可读到你这些文字时,我时常像老妈妈一样摇着头,又怜又爱地轻叹道:&ot;唉,这孩子,他写的爱会贻笑大方的,他还没有真的爱过呢!&ot;
真的,我相信你也会笑自己的--在某一天,再回头去想那个女孩,那个对你的文字--你作为生命之瑰宝和唯一精神支柱的文字--视而不见的女孩,她会爱你什么呢?你又爱她什么呢?
你不要怪我说得刻薄了,这真的只是一场闹剧。它必然会上演,权为你的成人仪式,如今已经闭幕,很好。希望不会为你的心灵带来丝毫阴影。
你要自信,自豪,以你的灵魂--以一颗金子般的心,一颗嫉恶如仇的心来笑傲江湖!你应该得到真心的爱,全心的爱,你应该拥有最完美的感情世界。我祝福你。
读鲁迅,常常让我黯然伤神。王小波的早逝,也多少次让我长夜难眠。唯一可慰的是,他们都拥有过一份真诚的女性之爱。
我读到许广平的回忆文章,说鲁迅晚年常常夜不能寐,独自走到阳台上,和衣而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而年幼的海婴夜里起床尿,看见爸爸睡在阳台地上,便也不声不响躺在他身边。而许广平醒来不见人,一找,父子二人在漆黑的夜空下,并排躺在阳台水泥地上。
读到这里,从许广平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我深切地感受到那一份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女性的温柔心痛的爱。那爱,可包容一切黑暗,包容鲁迅的棱角和敏感,包容一切的伤痕累累,包容鲁迅深深的疼、恨和失望,还有孩子纯粹的、无辜的、令人心碎的天真。
仅为此,先生的一生也不枉苦痛了。
还有王小波,你看看他写给李银河的信吧,那是真爱。让人心动。不说了,说起来真难受。只想安慰一下你,怕你因自己不明白而受伤害,才冤枉呢!
忘记过去,相信未来、相信爱情吧。
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最让我痴迷的是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爱情。在西伯利亚严酷的风雪中,那些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跟她们的丈夫一样,高贵得让人仰望。她们没有屈服于沙皇的y威,反倒向沙皇提出了伴随丈夫去流放地的请求。像青糙一样柔弱的她们,虽然在刺骨的寒冷中死去了,但的嘴角依然挂着春天般的微笑。
真正的温暖是心灵的温暖,真正的寒冷也是心灵的寒冷。因此,对于这些伟大的妻子们来说,西伯利亚的小屋比彼得堡的宫殿还要温暖。她们与丈夫在一起,与爱情和正义在一起。
说起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我又想起了悲惨而幸福的俄罗斯作家米?布尔加科夫。说他悲惨,是因为他没有选择地生活在一个像坟墓一样的帝国里,他的天才遭到了斯大林残酷无情的压抑;说他幸福,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坚强不屈的妻子,她形影不离地伴随他度过了黑暗的晚年--他临终前双目失明。
俄罗斯文学专家高莽在《灵魂的归宿》一书中,曾经细致地描绘过布尔加科夫的墓地。布尔加科夫逝世以后,坟上长期没有任何标志,只有他的夫人种的一些勿忘我花,盛开时散发着清淡的芬芳。
叶连娜?谢尔盖耶夫娜是布尔加科夫的第三位夫人。叶连娜原来是一名将军的妻子,丈夫身处高位,为人正直,生活富裕,家里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然而,当她认识布尔加科夫之后,感到这个性格刚烈、才华横溢的作家才是自己命运的归宿。
叶连娜在痛苦中结束了以前的家庭生活,与贫穷的作家结合在一起。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布尔加科夫,与他一起分享创作的欢乐与生活的困窘。
丈夫去世以后,叶连娜一直想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墓碑,她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那些做墓碑的石匠们,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