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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应你。”郑重的字句从阿月口中说出,她能明显感觉到西凤帝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紧了紧,似是安慰似是无憾,他的唇角也渐渐挽起抹笑来。眼神变得越发和蔼慈祥,他们就像是世间最平凡的父女相望着,许多话已无需再多说,千言万语也来不及说,况且还隔着那么多年不曾相认的距离。但他知道,只要是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这不仅是她的承诺,也是她自小在玄月宫中培养出来的性格。如果一定要问他将皇位传给阿月的原因,他想他看重的不仅是她的才能,更是她胜似男子的气度。
而阿月呢,她生在无情帝王家,本不会享受到寻常家中的父女情,但西凤帝却给了她平等与尊重。他在大可下一道圣旨直接宣布的继承问题上给足了阿月面子,这不仅是为她铺路,更是让众人都明白这位女皇的重要性。虽说西凤帝在西凤悠悠历史上镌刻过许多错事,但他却是在临死前做了件改变历史,并为西凤未来起到推动作用的事。一是在乾元末年西凤破例实行女皇制,二是西凤帝在皇位交托上遵循了尊重女性,这对女子地位低下的朝代承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继而提高了女性的地位和自身觉悟。而这些,在多年后他们都要感谢那位兰若公主。
这些皆被记录在史书《西凤志》中,作为西凤历史走向中唯一一位传奇女主经历不可或缺的推波助澜者。但那些人只是在成全她的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至于她后来又是如何在四国中辗转生死操控,终消失于历史红尘下,将皇权归还于凤翳的一代传奇。当然那都是后话。
有了西凤帝对阿月的加持,底下朝臣反对者皆跃跃欲试,不敢妄言,似是都彼此试探着统一各自的意见。他们或许事先未想到,是以未能及时站在统一战线,再有私心不愿得罪人者,只想在其中浑水摸鱼捡个好处。一时间吵闹声纷纷,大抵是在介意阿月的出生和她从前经历过的事,西凤帝可以为阿月在天下人面前粉饰,却无法欺瞒眼前那些人精。阿月是望月公子的事足以令人诟病,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当了长公主没几天,现在就想执掌西凤,她对西凤无功无劳,凭什么将皇位传给她?若是给她这种人,那就真的是将西凤往火坑里推,什么时候被她败光都说不定。加上宁氏曾经被灭族一事,难道她的心中就没有仇恨吗?西凤帝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糊涂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连西凤都要亲手送出去吗?那些老臣是不信阿月的,这种用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信任他们不可能给予一个陌生且怀着敌意的人。
当然能让他们群雄奋起的还要有个契机,这个契机就是蕙平。她起身朝内殿中走,不顾太监的阻拦跪于地上叩谏道:“父皇,儿臣不服,皇位的事儿臣虽不能多言,但毕竟没有这个先例,一旦开了先河,将来西凤岂非改了姓氏?”蕙平言之切切,到了此时她也明白自己是没什么希望了,若是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替自己争取显然是得罪了那些大臣,他们更不可能支持她,可她若反过来当个好人呢?她自然就没有想到相同的话印证在自己身上,就会有什么不妥。
蕙平的话瞬间点燃了朝臣的情绪,他们纷纷跪在敞开的殿门外死谏,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来威胁,说什么要集体罢官等言论,相当不把西凤帝放在眼中。闹到最后西凤帝几度喘不上气来,想说些什么只恨自己无用。他紧紧抓着阿月的手,不知是想给她力量,还是以此来安慰自己,陈三上前去看他,他推开陈三的手,指着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人只吼了个“滚”字。
西凤帝还想对阿月说什么,阿月压住他的手道:“父皇,儿臣有个想法,若是父皇允诺还请父皇点头。”见西凤帝没反对,她接下去说道:“皇位由凤翳继承,在他未满十四岁前皇权掌握在儿臣手中,儿臣来做这西凤背后的君主,这样该不会再有人反对了吧?”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底下人耳中。她不去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反正她也不在乎,不过是希望西凤帝能走得安详些。
争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似乎也意外她竟会这么好说话的退让,让他们想的一套说词全然不管用。就在这时,是禁军统领叶裴先跪了下去,朝阿月磕头高呼三声:“公主千岁千千岁。”他在用他的方式来表示支持阿月,大概是谁都想不到的,就连阿月在知道其真实身份后也对他有些改观,她原以为他站在沈暮娩那边,是非不分的。但现在看来他或许还有正义感,只不过再也不能与她成为朋友。可他这么做,就没想过曾经爱过他的蕙平会有多仇视他吗?她看着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恨意,就像从未认识过。蕙平还想再反驳,但如果皇位是让给凤翳的话他们确实没什么再说,说了也只是在暴露自己的野心。他们大概在心底暗暗骂阿月心计之重,想出这么个毒计来缓解众人对她的敌意,让他们想不出下策来。
西凤帝眼神宽慰,对于她能主动这么说显露出感激来,他原本没想过阿月会这么大度愿意辅佐凤翳,但她能顾虑大局,真正为西凤着想,他就知道没有选错她,将西凤交给她很放心。他点点头,努力张嘴道:“着改圣旨……任皇十一子凤翳为帝……长公主凤朝夕为监国,代朕执政,辅佐之。”说到此处西凤帝松了口气,声音低缓道:“朕知此事不易,特赐长公主一门婚事,望能与摄政王互敬互助之……”说罢他缓缓闭上眼,含着一丝笑意离去。伴随着这份遗诏,蕙平彻底瘫软在地。
摄政王?到底什么意思,司夜离已死,还有谁来当摄政王,又将她嫁给谁?这么多问题她都无从再问了,西凤帝握着她的手重重滑落,永远的离开了她。在她还没感受够父女亲情时,在她还没承欢膝下与他好好说话时,他就猝不及防的离开了,这于阿月来说何尝不是个沉痛的打击。
“呜……”悲恸的啜泣声霎时响彻延清宫中,随着太监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崩。”匆匆结束了西凤帝的一生。也像是在提醒着众人,西凤帝的朝代终于过去了,他们即将迎来新的君主,然而这个君主所带来的却是未知。由于年纪太小,没人能知道被把控着西凤背后的君主会做些什么,又将会如何去规划西凤。而西凤帝最后所说的那个摄政王也就成了众人口中议论的对象,他们都在对西凤的未来担忧,怕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的西凤会更乱。
新君继位是在三日后,在这三日中所要做的事有很多。操持丧祭仪式,新君吉服,祭天大典,祭祀所需物品等规格都需经过她的手,皆不可有一丝差错。自西凤帝将皇权交于她手后,她的清月宫就俨然变成了御书房,来往人之多烦不胜烦。而他们来此的目的都很明确,皆是因事来找她,需要等待着她的批复才能继续下去。她这个长公主在地位提升的同时也有太多的事处理,时常都忙得不可开交。短短三日,她睡不足六个时辰。走在去往延清宫的路上她还在想,当皇帝也并非那么容易。她忽然能体谅西凤帝的良苦用心与不易了,他此生虽说做错了很多事,也下错了很多决定,以至于将西凤走向风雨飘摇的境地。可她相信他尽力了,他没有对不起江山子民的地方,唯独只亏欠了人心。他一生利用别人,最终非但没有帮上西凤,还害得自己至死都在愧疚中度过。她无法说清对错,或许这就是做皇帝之人的抉择,哪怕再给他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就像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们的人生同样没有选择。
她轻轻叹息一声,朝着西凤帝的灵柩恭敬磕了三个头。天就快亮了,这是他们单独相处的最后几个时辰,由她来守夜也算是尽了她此生的孝心,彼此陪伴着走过一程,此生他们的父女之情也就缘尽了。
延清宫中点满了蜡烛,影影绰绰光影下她感觉自己跪着的另一侧暗沉了下,连带着风晃动了下烛火。殿中唯有她一人在,太监宫女都候在外,这个时辰还有谁会来?她不由得想起她的其他姐妹来,一个个的只会推托说自己的母妃太伤心身子不适需要照顾而拒绝来此。都说皇家凉薄,西凤帝生前待他们也不算差,然而他们又是如何看待这位父皇的?怕是在他们心中只觉得他不公吧,便是连这点脸面都不顾了。
微风轻拂着她鬓角的发丝,墨发中簪着朵白簪花尤为醒目。她微微侧头,看向那个正在磕头的人。她感觉到全身的血正在一点点逆流,有那么一刻她屏住了呼吸,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可她明明很清醒,即使是连日来没睡好也不会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