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平生信仰一朝轰塌,从舟逼真地愈发泪水漫溢,“没想到、我二十多年来,始终都是认贼作父,仇人就在身边而不自知?!”
秦王很满意这个效果,得意于自己的一场安排,不觉悠悠笑道,“而今,你唯一该信的,便是寡人。寡人的母后与母舅魏冉、当年亦有参与弑杀先王之阴谋,寡人不论亲疏、俱已为你惩处,母后已被寡人禁足于冷宫,母舅亦被放逐偏远……唯有你,寡人想要留你为亲信。”
从舟正不知是不是该‘感恩&039;地望他一眼,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犹如山石压颈,痛苦得吸不到一丝空气。
秦王疏冷的声音又在耳边滞旋,“寡人不想杀你是真,但那日喂你喝下的毒也并不假。”
“你…你想傀控我?!”从舟艰难地抬头、一眼剜向他。
“寡人只是怕你、不肯与寡人叔侄同心。”秦王从袖中捏了一粒红色药丸道,“这毒,十五日内若服此解药便会无碍,如若不然、你仍会化脓瘃血而亡。一切、要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从舟冷冷地鄙夷一笑,“嬴姓子弟、果然是尔虞我诈、生来常绊!好个叔侄同心!……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人人都知道,你在赵国、是最得赵王宠信的虞上卿。但赵王贤明,文昌武治,寡人东进之路、着实容不得他。”秦王像个长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大秦王族、大秦兴衰你亦有责。寡人想要你,回赵刺杀赵王。办妥之日,寡人即刻予你解药,从此、寡人信你不疑。”
原以为以‘嬴淮&039;固执的脾气,定不会任他驱使。但出乎意料,‘嬴淮&039;竟只浅浅一笑,
“就只是这件而已?”他看了眼肩上秦王的手,恹恹别开脸道,“那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你信不信我无关紧要,只不过、既然父仇得报,嬴淮愿为大秦出力。”
虞从舟忍着胸中阵痛勉力下了床榻,秦王命人取过他的紫晟宝剑还与他。他一低眉、握紧剑鞘、转身欲走。秦王按住他肩胛、召了几名近侍蒙住他面庞、要将他从宫中密道带出宫去。从舟自嘲一笑,他早就是已被处死之人,再也见不得光。强留世上,也只是一道暗色的影子。
他掳开那几名近侍的手,扬身立起、自己沉步向密道口走去,听见秦王幽幽道,“十五日后,寡人在此等你。”
虞从舟稍顿脚步,但并未回头、只在空寂深殿中留下淡淡一句,“一统乱世、平安天下,亦是我父王夙愿。你若为我父王之志殚精竭虑,我便再不会来纠缠你”
……
出了秦宫,从舟被秦王近侍带至城郊长亭外方才放行。从舟感叹世间尘缘,这正是他与平原君告别的地方。向东眺望,若沿着平原君走过的足迹,他是否真的还能回到邯郸、回到从前?
毕竟不能罢。待秦王近侍远远离去,从舟勒转马缰,在黑夜中纵马疾驰,一路向忘川而去。
他现下当真是人鬼难分。秦王的话仍萦在耳边,“十五日内刺杀赵王,便可得解药”,他淡淡哂笑,他是赵国虞从舟、并非秦国嬴淮,赵王是他愿意以命相护之人,为王化脓瘃血又如何,秦王真真威胁错了人。
疏凉的江风迎面拂来,已是忘川之滨。从舟映着清澈的川水,回想起姜窈的轻灵百姿。
喂她喝下忘川水那一日,又怎料到自己还能多这十五天的生命?但十五日又怎样,爱过半生还是太短。更何况,情爱之忆、应已从她心中流逝。
他在水滨一颗桦树下弯下-身,仔细挖找着什么。机缘巧合、他在死士营的地牢里探得匈奴地道的消息,或许命运再给他十五日,就是要他为赵、秦解除这件迫眉之忧。
终于寻到,那是他离开时、在忘川边埋下的那枚真正的秦国兵符。
哥哥当初将兵符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它可救人性命,亦可能毁你一生”,从舟笑叹,哥哥当真料事如神,一字一句竟掐得如此之准
……
虞从舟掩着身形、再次潜入咸阳。在军营中寻到苏辟,解释了一遍匈奴人暗修地道欲攻赵秦之事,令他速速持此兵符调遣秦军、疾行赶赴沧河河套之堤,立刻决堤以使沧河之水淹没泗牙盆地、从此封绝匈奴地道。
“那公子你……”
“只有我最熟悉泗牙盆地下那个地宫的位置。我必须要在水淹泗牙之前赶到那地宫、打开青铜门,如此、才能令藏身于地道中的匈奴人全数葬身水中。”
“但沧河一旦决堤、泗牙一带必定汪洋一片,公子若还要潜入地宫,一样会遭河水灌顶之灾。”
苏辟急忧满心,又问,
“公子,可识水性?”
“嗯…我识。”从舟克制着、平静答道,但心中那根旱鸭子的神经却还是战了战。
苏辟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稍微安了点心。
虞从舟顶下‘嬴淮’之名被处决于秦宫之事、外人本无一人知晓,但这两日来苏辟见范雎始终沉默无言、失魂落魄地将自己固锁于房中,苏辟本已相信、虞从舟已是凶多吉少。此时竟又见他蒙面来见,还是忍不住讶异问道,
“公子,你究竟……”
究竟是人是鬼?从舟凉凉一笑,只是说,“我没事。让范雎不必担心我。”
他亦无法解释自己究竟是死而复生、又或者是、生而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