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情并茂的一句‘四叔’、教公子市浑身一抖、直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了。
虞从舟欲擒故纵、仍是不依不饶地喊着,“昏君,是我要杀你替父王母后复仇,与我四叔无关!放了他!”
秦王这才反应到、原来眼前人竟然就是他寻捕已久的“嬴淮”。
侍卫将虞从舟与公子市双双压跪在地,虞从舟不肯屈从、怒目眺视秦王道,
“你弑兄篡位、丧尽天良!而今难道又要诛杀胞弟?你是怕当年你那些无耻的勾当公诸于世,就想要杀我和我四叔灭口?!天网恢恢,你做过的罪孽迟早有报应!”
虞从舟演得那样逼真,就连宣太后都信了,信他就是当年的嬴淮,信他是听了公子市的灌输、以为是当今秦王暗中谋害了他的父王。
更何况,宣太后见到上下两阙毕首玉都在他手中、“毕生毕亲,白首相守”,这世间仅有的一对秦武王玉璧、岂会有假,她对眼前“嬴淮”的身世再无怀疑。
宣太后望着公子市悲道,“难怪他能死里逃生,市儿,原来当年是你私下救了他、你从头到尾就谋算着要把他培养成一枚棋子,就为等今日刺杀王兄生母?!”
秦王更是冷笑,“那日地牢中的一番焚心以火、竟是你二人串通的苦肉计!嬴市,你自己当年做下的弑君之事、却嫁祸在寡人身上?!”
虞从舟依然是眼神狠厉、眼眶渐红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相信他们所说,
“休要以为我会信了你们的一搭一唱,若不是我四叔救我养我、我早就被你们这对母子害死了!今日杀不了你们二人复仇、是我武艺不精,任杀任剐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四叔无关,放了我四叔!”
这一番‘慷慨陈词’成了拖骆驼掉进深海的最后一根稻草,秦王与宣太后丝毫不疑、就是公子市培养利用‘嬴淮’为复仇工具,当下便将公子市与‘嬴淮’分别关押在死士营地下的两处暗牢中。
☆、114长幼有序
黑漆漆的死士营地牢中、周围灰墙上浸染着新血旧斑,地上搁置着各种刑具,残酷得令人不敢直视。虞从舟想到窈儿从前或许就在这样的人间地狱受刑受训,不由心如刀绞。
忽然牢门打开,一个浑身痈疮的囚犯被押了进来、关在虞从舟旁边的囚室。虞从舟本未在意,但对上那人双眼时,他脸色一怔,那人分明是乔装的嬴淮。
原来是苏辟打点了死士营旧时相识的狱官,得以让嬴淮扮成囚犯、入狱与从舟相见一面。
时间有限、但嬴淮心中悲急,太多话溢在喉咙却说不出来,只沉沉怒了一句,
“你怎可这般冲动?!秦王已经信了我了、放了我了!”
“我知道。不然窈儿不会回来。”
从舟面容平静,嬴淮心中更惊,
“那你、为何……”
从舟清澈的眸光望进嬴淮眼中,“窈儿说的对,秦王既然发现旸山童冢中已没有你的尸首,一天寻不到真正的嬴淮、便一天也不会放弃追查。你始终还是危险。”
“所以、你要替我去做真正的嬴淮?!”
从舟一下子哽了音,顿了片刻方道,“哥哥,你常说、‘长幼有序’。今日我又乱了尊卑了…”
他抿着唇,落落松了眉宇低下头,
“窈儿曾说,‘乱世不安、何来一士之安’。我这一生,始终有这两重痴念,我想要好好爱窈儿、也想要为天下平民寻得一个一世平安。所以昨日我才下定决心、要以我换你。因为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替我做这两件事,而且哥哥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如果我们兄弟二人都能活下去,我极想和窈儿隐居深林,做一对山野村夫,我也会竭尽全力,给窈儿多点快乐。但现在你陷入险境……你是父王母后的嫡子,若我们二人中只有一人能活,理当是你。况且,你已身居高位,立于强国,兴秦国、平四方,你可以给百年后的天下黎民一个平安盛世。
“这本也是我平生之志,但我心里,只能忠于赵王一人。可惜身世注定,不能再为赵王尽忠……我便为兄尽孝。”
从舟的声音很和煦,听在嬴淮耳中却无半丝春日之光,
“只有我以‘嬴淮’之名死去,秦王才会停止搜捕,哥哥才能彻底的安全。”
嬴淮只觉心中酸痛无解,一场复仇、怎会走到今天这番田地。
从舟轻轻推了推他,敦促他快些离开此地,“我们兄弟二人已经不可能两全,哥哥千万不可流露分毫,否则只是双双伏诛。”
“但……小令箭怎么办?你可曾想过把她置于何地?!”
从舟似乎被刺到痛穴,哑了半晌,方道,“如她般懂我,必同意我、弃卒保帅。若能以一人伤,换天下安,她不会怪我的。七国一统、黎民安乐,总需要有代价。我愿意成为一种代价。”
从舟忽然又苦笑了一声,“而且,她不会记得我,我已经……你教我的、‘忘川水与忘山茶’,我喂她喝了忘情水。”
嬴淮神色一怔,又见从舟带着些微腼腆、浅浅一笑道,“既然是忘情…她对我用情深一些,所以她忘掉我的机会大一些。”
嬴淮顿觉喉间酸楚,那根本就不叫忘川,根本就没有忘情水,那些都是当初他编来骗从舟的…可是如今、又怎么可能对他再说那些残酷的话,那或许是他最后一点心上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