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刑的小卒倒没空感悟这些,举起大棒、只想干完差事了事。
范雎一介白弱书生,几棒砸下,好似腑脏错位,胸中闷痛如火,囚衣内更是血肉粘连。他顿时满脸煞白,虚汗淋漓。
书生往往太过倔强,痛到魂出窍、也硬是忍住不肯喊出声。但他那点身子骨,十几棒后已忍不住胸腔一恸、嘴中喷出一口血雾来
……
街市口东南角上,有家罄茶楼。二楼望台上、数位华服少年并排立着,睨看刑场。他们个个腰身笔直,器宇不凡。最左那人,粗壮身材、圆眼虬髯,其余几个都是书生打扮的清俊公子。
而这一排人正中,坐着位紫衫公子,腰束玉带、发簪香檀,斜倚在几案边,一双俊眸时而凝视杯中浮沉的茶片,时而略扫楼下乌杂的众人。
这位公子的容颜姿态,此处略过不表。这又是为何?只因这位公子的容貌……
男子见到,往往羡慕嫉妒恨无言,空谑一句,“切!”
女子见到,常常惊艳痴迷醉忘言,浪喊一声,“哇!”
……倒教人,不知该如何做表。
这位紫衫公子一对玉唇中轻含一片微卷茶叶,左右抿玩,既不吐出、也不含下。不一会儿,他低头浅笑道,“早知魏齐如此识浅,倒不必担心须贾的安危。”
“俺还是不懂,”身后左一那壮男嘴一咧,“公子为啥要叫须贾大人捅了魏人的城防图给齐人?对我们赵国有啥好处?”
紫衫公子依旧笑得清浅,俊颜轻抬,微微挑起冷艳的眸光道,
“齐魏合、则赵轻。齐魏离、则赵重。”
壮男听不明白这绕口令,当下想,是核桃、则轻,是梨子、则重。好了,这回记得住了。
紫衫公子眼光扫过楼下众人,见六层人墙外,站了一个女娃娃,蓝布衣裳、黑肤灰面,最多不过十二、四岁年纪,身量还未长高,尚未及笈。
他瞧着她,忽然目光里泛了点兴致。这女娃两拳攥得极紧,眼眶含泪,大风一吹就吹出水来。难道,是那范雎的青梅竹马?不想范雎还有这恋童的癖好。
女娃流着泪、嘴唇随着杖落默默翕动,似乎数着数。莫非是想数数、几棒才会将她的小情郎打死?他摇了摇头:口味忒重。
但她见情郎最后一面,却为何将雪白肌肤抹得黝黑?这女娃显是忘了抓黑粉抹手了,那一双手臂白如莼藕,他早已看见。
他心道、有点意思,抹黑伪装,难道还想劫囚……
正这一念之间,刑场另一边猛听得一声炸响,有人放出一阵不知名的烟毒,围观的人群顿时惊恐奔走,但烟雾甚浓,人们都很难睁大眼睛看清方向。连刑场上的卫兵都被呛得睁不开眼。
说时迟那时快,蓝布衣的女娃娃突然抹了泪,眼神一凝,几个转身跳跃,径直奔馨茶楼而来,他还未及细看她往这茶楼跑什么,她已经身体一旋,足尖点地、几步侧旋转踏,越到他们几人所在望台二楼。
女娃甩出一条长鞭,绕上望台栏杆,反手一紧、另一端缠上自己腰间,眨眼间已斜斜立稳于望台之外。
紫衫公子本就对她好了奇,见她转瞬已至眼前,不由站起身,立在她背后朗笑。明知此时形势紧张,他却忍不住故意戏谑说,“好身手!常闻诗中说,‘斜倚栏杆&039;,不曾想、竟是姑娘这般倚法。”
那女娃全不理会他,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弓,右手三指一拂,竟从散乱发间摸出三枚袖箭。箭搭于弦,她猛力扯开弓,右肘砰地撞入他胸口,结结实实、教他眉间一皱。
楼下人群尚未来得及尖叫一下衬托气氛,她手中三箭已接连射出。前两支正中范雎手上绳索,悬缚一断,范雎应声瘫软伏地。
魏齐此时反应过来,气得颤抖,“把那暴民拿下!”
话未毕,第三支箭已到,魏齐看得真切,立时跪倒,箭深深没入他身后师爷的胸中。
魏齐在地上乱爬,‘暴民’和‘保命’比起来,显然后者更紧要。他一骨碌蹿到刑台之下,立刻有近卫涌上护住他。“撤、撤、快点撤!”他边喊边逃,等逃得远了,才敢再喊出一声,“拿下那暴民!”
此时又有三四个乞丐打扮的“暴民”从人群中钻出,抽出短刀,与刑台上的侍卫斗作一处。
蓝衣女娃见势一拧身,手腕轻抖,长鞭已从望台栏上松滑开。紫衫公子一惊、下意识便欲出手拽住,但还是晚了一步,她就在他面前急坠下去。
眼见还有几尺就要砸上地面,她忽地临空一翻,划过一圈圆弧,双脚稳稳落于地上。未有停顿,她即时舞起长鞭,探入战圈。
众人之间,她更显身量矮小。但她颇为灵动、左抽右击,放倒几人,又连着两步跃至范雎身边,长鞭挥成一个流罩,将他四周护紧。
紫衫公子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街市中一团混乱。没想到魏国相邦无胆无识,民间却有范雎这般雅士,连他身边一个小小女娃、也如此重情重义、身手不俗。
他忽然听见那女娃高喊一声,“林风!”,一匹黑色骏马立刻从隐巷中奔出,擎风而过,直朝她与范雎方向而去。他一扬眉,倒没料到她这么瘦小,却能驭得这般高头大马。
她收了鞭圈,用力抱起范雎,边抬边托,勉力要将他扶上马。此时一名侍卫夺空而上,抡起一刀向她砍去,她尽力一躲,那刀砍在她左肩上,顿时血流如瀑。她脸色煞白,但仍用另一肩顶住范雎,膝腿用力蹬起、将他稳稳托于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