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兆从未曾踏足过宅院内部,更没有资格来到主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被眼前浑然天成的秀丽美景所吸引了,凝神看了一会儿,才稍带忐忑地看向身旁新认的师尊:“师——”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被忽然倒下的白衣仙尊给吓坏了。
逶迤宽大的斗篷随着明霄的动作散开,那斗篷下的景象触目惊心,荼兆的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眼前的伤口像是贯穿了仙尊的身体,当胸一剑,凌厉狠辣,艳红的血顺着伤口一路淌到了腰际,血色沾满了大半个身躯,白衣红血,乌黑的头发下那张冰霜般精致冷淡的脸白的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淡淡地垂着,竟然是冷淡无谓的姿态。
若不是此刻实在坚持不住了,荼兆丝毫不怀疑,仙尊绝对不会将这伤显露在人前。
“师、师尊?!”
荼兆慌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扶住明霄的手臂,努力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男人,一张脸吓得煞白:“您的伤——”
“无碍。”明霄语气还是平静极了,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没事,他甚至还伸手按了按自己的伤口,耐心地解释,“只是看着可怕了些,调息数日即可,他有分寸的。”
荼兆注意到了明霄话里的“他”,神情僵滞了片刻:“是……是鸣雪魔……”
他的话说了一半,明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都是冷泠泠的飞雪:“别叫他魔尊。”
仙尊的语气不带一点情绪,只是平平淡淡地说:“我不喜欢。”
荼兆抿紧了嘴。
明霄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按辈分,你应该叫他师叔。”
这话称得上是惊世骇俗,明霄剑主让他的亲传弟子,称呼魔域之主为师叔,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足以引起修真界的大地震。
荼兆不是不知事的婴孩,相反,童年的经历让他对于这些人心的弯弯绕绕更为敏感,明霄剑主这话一说出来他就能想到日后会有什么麻烦,但是看着此刻对方固执冷淡的眼神,荼兆还是点了头:“徒儿明白了,鸣雪……师叔。”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这伤,是鸣雪师叔做的吗?”
明霄闻言惊讶地看看他,眼神里都是耿直的“你是不是傻”:“除了他,谁能给本君留下这样的伤?”
他似乎不想对此多言,草草地说:“你那弟弟,且放心,鸣雪很懂事,不是暴戾嗜血的人,他会好好照顾你弟弟的,不必过于担忧。”
荼兆简直要为明霄的话而瞠目结舌了。
明霄的语气,仿佛那位冷戾傲慢的魔尊还是他记忆里懂事乖巧的孩子,连对方捅了自己一剑都能宽容地当做孩子的恶作剧。
可是,鸣雪魔尊懂事?乖巧?不暴戾?不嗜血?!
整个魔域的魔族要是能听见这话,怕是当场就要以死抗议。
明霄这么说着,呼吸渐渐低微下去,荼兆扶着他进了院子,让他坐在榻上,在直起身来的时候,听见神智有些昏沉的仙尊极其轻柔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远在魔域的人辩解:“他……他只是太伤心了……”
荼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第33章双生(七)
尽管封印破裂,但是魔域的天空永远不可能亮起星辰明月的光芒,焦黑的土壤里虫蚁窸窸窣窣翻滚着,尖利的口器互相咬着同伴的腹部和尾巴,凶狠地撕裂覆盖着甲壳的身躯,从中汲取腥臭苦涩的体液以抵御无孔不入的侵蚀性魔气。
一只手从布满风孔的沙丘中挣扎着探出来,破皮沾血的手指上黏糊糊地糊着一层灰黑的砂砾,它草草扒拉开周围沉重的沙土,抓着地面上早已枯死的干草茎叶,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沙丘中拖了出来。
一张脏兮兮的脸从皱巴巴的衣服里探出来,依稀能看出俊秀飞扬的眉眼。
他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和那些因为修为高深而停驻在青春年少的大能不同,那双眼睛里尚且亮着少年人明亮清澈的火焰。
魔域这个血腥的狩猎场里,很少见到这样……像是羊羔一样单纯的少年人。
没有长辈的力量庇护左右,这种幼崽在魔物眼里,就是盛装着丰沛力量的干粮袋子。
他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力量强悍,而是附近的魔物注意到,他是从那座用白骨和鲜血堆积浇灌的魔宫中走出来的。
他们畏惧主宰那座宫殿的君王,连带着也不敢去动与那座宫殿相关的人。
千辛万苦从魔宫中逃出来的荼婴蹭了蹭干裂的脸颊,虽然魔域被压在海底,但它们俩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空间,海域的水汽惠泽不到魔域的土地,反而隔绝了魔域获得雨水的机会,数千年下来,魔域几乎变成了干涸枯泽的坟地,气候严酷得令人颤栗。
荼婴对魔域一无所知,他醒来时就身处富丽的魔宫中,魔宫之中有魔尊的魔气庇佑,当然不会有这么严酷的环境,甚至光从视觉上看,魔域的白骨荒野和深蓝天穹交相辉映,还有着某种荒凉壮丽的野蛮美感。
魔尊在将少主带回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在数千年时光中,魔尊常常这样将自己关在寝宫中长久不出,侍女对此习以为常,也不会擅自谈论魔尊有关的事,因此荼婴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小心地折下几根根部泛着浅绿的草叶,将它们对齐成一束,一口气全都塞进了嘴里用力吸吮,从中获得一点点贫瘠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