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真心愿意与我同行;不过当我跪在她面前哭求时,偶尔动了怜悯心,骗骗我而已。想到这儿,更心痛欲裂。一个堂堂男子汉,竟会跪在一个女人膝前乞求怜悯?她为何又扮演得那么逼真呢?她要我陪她去拜别了她母亲的墓,她要我陪她买了准备到达南方以后日用的小东西,她的密友方小姐也跟她一鼻孔出气地拜托我今后保护小&ldo;白鸽子&rdo;‐‐这一切一切都不像做假,尽管唐琪会在舞台上演戏。天哪,究竟是甚么魔鬼跑到她的心里,要她在最后的关头做出这么绝情的决定?
突然间,脑际一亮,我完全明白了:一点不会错,她所以如此做,正是报复我两年前不肯与她同行的旧恨!对,她报复得好,这真是一个再好没有的报复的机会!害她误入陷阱,害她失足,害她沦落‐‐她有理由抓紧这个难得的机会,狠狠地给我一次还击‐‐
车到北平,表哥准时在站台迎接我们,是表姊特别拍一电报告诉他的,要他和我在远行前,能有一次会晤。
表哥做东,请我和贺家兄弟吃了一顿丰富的饯别餐,在东安市场润明楼,他恳地说:
&ldo;这原是我预备这个礼拜回天津请高小姐看平剧,吃餐饭的&lso;专款&rso;;你们要去抗战了,我应该&lso;挪用&rso;一下,表示敬意。&rdo;
贺大哥告诉了表哥我为唐琪意欲中止南下,表哥大加反对:
&ldo;小弟,别看我这么无雄心,无大志,我却是一向很钦佩你,尤其钦佩贺大哥,你跟他走,比留在唐琪身边有价值,何况你纵不跟贺大哥走,唐琪是否肯留你在身边也是疑问‐‐&rdo;
六神无主地,我搭上了平汉南行车,表哥在窗口轻轻地给我&ldo;打气&rdo;:
&ldo;勇敢地去吧!我念完大学,如果爸妈允许,如果高小姐同意,我也要去找你们!&rdo;
这位&ldo;密斯脱风雨无阻&rdo;,时时刻刻不会忘记掉他高小姐!唉,看来看去,还是他幸福,如果有一天高小姐答应与他同行,是绝对不会临时变卦或居心戏弄他一番的。
我突然懊悔当初为其么拒绝了姑母与陈二爷、刘三爷的好心保媒,如果我有一个驯良忠实的未婚妻,尽管没有唐琪那种特殊出色的美丽,又有何妨?我开始怀疑&ldo;自由恋爱&rdo;,表哥的得意正是&ldo;父母之命,媒妁之言&rdo;的典型杰作‐‐我,我真不该表演那一手逃掉&ldo;相亲&rdo;的一幕,而坐失掉一位善良的女人‐‐
立刻,我发觉自己的荒诞。就算那次遵奉姑母之命&ldo;相定&rdo;一房媳妇,又该怎样?难道就娶妻、生子,不去抗战吗?我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南方,靠近自由祖国,我或会戴上钢盔,握起刺刀,去和敌人拚命‐‐心中竟在一直然算着念叨着这个女人,那个女人,女人、女人!我忍不住唾骂自己一声:&ldo;张醒亚,你可耻!&rdo;
不停地南行,我似乎逐渐平静了些。可是,车到了河南彰德,我们经过了日兵与伪警的刁难检查,住到一个又破又脏的小客栈过夜时,我又萌发了&ldo;开小差&rdo;的意图。我清楚知道
,明早就要赶往伪皇协军驻防区,转往太行山,如不脱逃就再无机会了。一夜苦思,良知终于压抑下我的&ldo;邪情&rdo;‐‐啊,我第一次把自己和唐琪的感情叫做&ldo;邪情&rdo;,尽管上帝可做见证,我给唐琪的感情多纯洁!
在伪皇协军区停留的一天,与穿越青黄不接的&ldo;三不管地带&rdo;的半日时光中,我发现到果真带一个女伴同行,确实有许多麻烦与不便。皇协军的头目们尽管表示身在曹营、心在汉
,自当尽力&ldo;优待中央这面的人&rdo;;可是,我们也风闻他们中间也有纪律荡然,每天以酗酒、赌博、吸食海洛英为业的部分官兵,给我们一种路过&ldo;鬼域&rdo;的感受。那被派遣护送我们一程的两名皇协军士兵,在骡车上竟一路不住嘴地,眉飞色舞地,相互吹嘘他们抢掳过女人,征服过女人的&ldo;纪录&rdo;与&ldo;实况&rdo;‐‐在大刀会、小刀会、红枪会出没的地区,我们两度遇险,一次我们机警地躲在高粱地里得以脱过,另一次正好碰到的一群&ldo;好汉&rdo;,很讲帮会义气,贺大哥一套熟练的江湖言语,把他们应付得服服贴贴,顺利获准过境。
最后在荒漠的山沟里,急行了大半夜,方纔到达国军的最前哨,安阳县政府属辖的一个小村落。自此,开始爬山,山势陡峭,山路险恶,贺大哥在天津所描述的并不过火。第一天我们宿在岭头,第二天又继续爬山到达林县。显然,第二天的路程更为艰辛。
这三天的经历,实在不是普通一个女人轻易能够承受的。我似乎有些开始原谅唐琪。不!不能原谅!她自己讲过呀:她比我坚强。
她更那么动人地讲过:我敢去的地方,她没有其么理由不敢去!呸!她却只会在嘴皮上讲!
不能原谅,永远不能原谅。她如果决心南来,并不一定会在中途丧命。如今,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和我生活在一起吗?她果真在中途遇难,那等于为我殉情而死,那不比留在沦陷区做顺民,伴舞卖歌更有价值吗?我想得极为自私,残酷;却又认为并非全然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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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当兵的生活已过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