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答辩。姑母却为我解围:
&ldo;你别对孩子这份神气呀!&rdo;她对姑父这么说,&ldo;醒亚是最听话的孩子,他对唐琪早就死了心啦,这两天我正托咐当初给震亚保媒的陈二爷与刘三爷,赶紧给醒亚提亲哩,他们说已经有了眉目‐‐&rdo;
表姐跟着起,轻声对我讲:
&ldo;别不高兴啦,该请&lso;吃糖&rso;喽!&rdo;
姑父和姑母走开后,我对表姊说:
&ldo;当初你是&lso;拥唐派&rso;,现在你竟也变成&lso;中立派&rso;了‐‐&rdo;
&ldo;小弟,&rdo;表姊歉然地瞅瞅我,&ldo;我始终是同情唐琪的;可是爸爸的话也很有道理。同时,我也不希望你为唐表姊懊丧一生!&rdo;
姑母的话,竟真在两天后兑现。她拿给我一张陌生少女的相片,并且说热心的&ldo;保媒专家&rdo;陈二爷与刘三爷,已代为约好后天准在新开幕的中国大戏院包厢里,听马连良、张君秋
、叶盛兰的戏,同时进行男女两造&ldo;相亲&rdo;。
说真的,那相片上的少女,相当俊美,眉清目秀,嘴边还有一丝羞答答的微笑,姑母说她五官好,家教好,性情也一定好,大有不&ldo;相&rdo;也可&ldo;定&rdo;下之势;可是,我实在无心应命。我也曾一度动摇;认为唐琪既然可以跟捧&ldo;戏子&rdo;的男人交际,又可以任意被舞客搂抱起舞,难道我连另交一位女友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是给谁守的这份&ldo;贞节&rdo;呀?我是要去中国大戏院的,我要叫唐琪和其它的人知道,除了唐琪,我照样可以获到女人或妻子!如果我能订婚、结婚,我还要特别请唐琪来&ldo;观礼&rdo;‐‐然而,这种念头立刻就被自己的良知打消了。我奇怪自己怎么竟会产生出这种寡情的,愚昧的念头?唐琪有甚么值得我去报复的呢?她如果早已不再爱我,我的报复不是毫无意义吗?她如果仍爱我如初,我的报复不是太卑鄙太残酷吗?
我请求姑母,等我读完高中再谈婚姻不迟。姑母却坚持己见:
&ldo;大人不能骗小孩儿,当初你震亚大哥订婚时,我就答应过尽快地给你提亲的!&rdo;
&ldo;相&rdo;的前夜,我几乎通宵未眠‐‐天破晓时,我偷偷溜出家门,径奔老龙头火车站,搭最早一班快车到了北平。
我给姑母留下一封短信,请她饶恕我这次的违命。我没有跟贺蒙留一个字,心中似乎愤愤不快地想着:
&ldo;你多在天津跟表姐谈几天恋爱吧!正好少要我这个&lso;命不济&rso;的人&lso;夹萝卜干儿&rso;,&lso;冲&rso;了你们的&lso;&rso;!&rdo;
三十
谁不喜爱春天,赞颂春天呢?
然而,我的春天是这么阴暗,这么凄清,这么寂寞啊。
回天津度过的春假,真如一场噩梦。更悲哀的是梦醒之后,摆在眼前的日子仍是一连串漫长的无止无休的辛酸岁月‐‐
在这漫长的辛酸岁月里,唯一给我安慰,令我振奋的,是连续不断地发生在平津一带的抗日除奸事件。华北汉奸头子王克敏在北平金鱼胡同被刺(虽然并未刺死,可也大快人心)
,伪华北准备银行总经理程锡庚在天津蛱蝶电影院被打死,伪天津市商会会长王竹林在天津丰泽园饭庄被打死,日本宪兵在天津东马路被打死,伪北平新民报编辑局长吴菊痴在评剧(崩崩戏)皇后白玉霜作陪的宴会后被打死,日本天皇派来的两名御钦差在北平东皇城根被打死‐‐
这一串惊人的爱国行动,给全华北沦陷区的人民带来无限欢欣与信心!在兴奋之余,我极度感到愧疚:我也曾是一个那么热爱祖国,一心向往参加抗日工作的男儿;可是,我这两年多来,对祖国对抗日有何丝毫贡献呢?我已被爱情的困扰,摆布到这种可怜的颓废不振的田地!难道那些出生入死冒险犯难地干着地下抗日工作的小伙子们,竟是铁石人儿,毫不需要爱情吗?如果他们天天在爱情的纠葛与烦恼中度日,怎会再有心思、时间、精力去和敌人拚命呢?我时常抱怨老天爷不公平,又抱怨自己命不济,难道要他们去洒鲜血、掷头颅,而我却躲在一边坐等胜利,公平吗?难道一旦他们被捕就义,必须跟他们所爱的父、母、手足、女友、恋人或妻、儿,与世上一切永诀,只换得一个烈士头衔,是比我的命更&ldo;济&rdo;吗? 我以企求赎罪的心情,渴望参加抗日工作;可是,我没有&ldo;门路&rdo;。
有两次深夜,日本宪兵和汉奸特务跑进我们的学校宿舍,我前后亲眼看到有三位同学被逮捕而去。那三位同学都是我平口相当熟悉的,只是一直不知道他们竟是抗日份子。我一面对他们肃然起敬,一面又责怪他们当初为何不吸收我也加入工作!他们三人一去便永远没再回来,我一面深深哀悼,一面又羡慕他们能够壮壮烈烈地死去,比我萎萎缩缩地活着痛快得多。我想获致一个有意义的死,而不可得。
转眼一年过去‐‐当我读高三的时候‐‐二十九年,一个天大的喜事意外地降临‐‐去四川以后一直渺无音信的贺力大哥,突然神秘地回来了。
我和贺蒙高兴得手舞足蹈,争相紧抱着贺力大哥,在他的额头狂吻。我们又向他一遍再一遍地敬礼、鞠躬、拱揖,并且不住地把一切恭敬崇拜的名词或形容词都加在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