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身边的肩膀颤抖起来,以为是与他同样的人站在此处,按捺不住胸中的激动。他刚要转头同那人搭话,却意外地瞧见了一个极为面生、极为俊秀出众的白面公子。
这公子……也生得极好啊!
然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那公子脸上的神色似乎完全不是因激动所造成的。那公子呆呆地、死死地盯着两侧的木楼,看着木楼上装扮华丽的女子与拿着酒杯的男人后,仿佛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
他居然迅速而用力地抬起了手臂,像是羞恼至极一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那个男人倒是完全没有误会这名公子的身份,虽然小倌馆在另一条街上,但这名公子周身的气度看起来显然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文人。载着天女的车辇越发地近了,那人却通红着脸,像是气急了自己、恼极了自己、又羞极了似的,竟然用力地向人群外面挤去。
“谁在那里挤来挤去啊?!”
“天女轻若可真是个美人,要是能和她春风一度,我……”
周逊就在这样的人浪声中逆流而出,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怀着极度的羞恼用力挤了出去。素来君子的他这一刻似乎却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就连脚踝上的疼痛,也被他所忽略了。
当他从人山人海中狼狈地挤出来时,原本披在外面的蓝纱外衫也被挤掉了,发冠和发带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不过此刻的周逊却全然没有空闲去想这些身外之物的。他扶着墙,狼狈地靠在一座木楼的旁边,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道是羞的、恼的、还是吓的,又或者兼而有之。
“可……可……”他张嘴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一句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恶”来。
周逊此刻可以说是非常的无地自容。从小到大,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向来都是……向来都是清心寡欲的。少年时他只想做个端方君子,处处这样要求自己,就连旁的少年都在怀春时,他也只是沉浸在想要离开周家的沉郁里,想到未来的妻子,也只是想与她相敬如宾就好,至于这里……这种烟花之地……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来都没有……来过!
而如今,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方来……他早该明白是这里的!可,可他也实在难以想到这个地方来啊!
他又是气自己的迟钝无知,又是恼自己到错了地方,又是羞自己居然到了这里。他到底也不过二十岁不到,如今站在这里,浑身上下不自在极了,神态间竟然多出了点少年般羞恼的神色来。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自己偷偷逃课去了烟花之地,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明明身边没有任何人,周逊却羞耻得手足无措,浑身发烫。好半天,他才渐渐地平复了呼吸。花车还在缓缓地行驶,他这边也没有什么人。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街上的人群,打算寻个空从这里逃出去。
他刚要走,脚踝却一疼,竟然一个趔趄摔了下来。
周逊:……
这一摔摔得他披头散发,他艰难地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早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周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第52章相见不相识
外面的人群还在喧闹着,周逊抚着脚踝,咬着牙齿,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番它目前的状态。
好半天,他终于习惯了脚踝的疼痛——或许是因为疼痛已经麻木,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足以忍耐这份疼痛。他手扶住木墙,使着劲,想把自己支撑起来。
在他即将起身时,他目光向下一滑,瞥见一张不知是被谁遗落在这里的面具。
这是一张很平平无奇的狐狸面具,在马车方才路过街道时,周逊瞧见过有个老头摇着蒲扇,在旁边摆摊。方才在人群中时也有几个人戴着这个面具,往勾栏里面钻——估计是怕被熟人发现自己正在这里出入烟花之地。
周逊盯着这张面具,犹豫了一下。
花街里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有他认识、又或者认识他的人……而对于他来说。
被误会在花街里厮混,实在是有些……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伸手去够着了那枚面具,并把它扣在了脸上。
远处,酒楼上。
“我没骗你吧?”好友笑吟吟道,“我早说过,烟云坊中的莺花与旁处不同,是整个京城中……不,整个大景中最美的。你瞧那花车。如今坐在花车上的那位,就是烟云坊今年选出的最美的花魁——”
“烟云坊”便是这里许多街巷的统称。在烟云坊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其中豢养着数以千计的艺伎、歌伎、舞女等。坊中除了柔媚的女子,甚至还有容貌秀美的少年男子等。许多官家子弟、风流才子又或者靠着赏金生活的佩剑侠客都常常光顾这里,与能歌善舞、色艺双绝艺伎们厮混喝酒。
“在这里,每年会选出最美的花魁,是为天女——当然,另一边的南风街不参与这项选拔之中。天女游街也是烟云坊中的保留项目,所有客人都会在此处瞻仰她的绝世容光……”好友兴致勃勃地说着,他口气熟稔,听起来像是个中老手。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却似乎全然不领他的情。那青年脸上不见丝毫喜悦之色,只是沉声道:“你大晚上的说出来放松,就是在这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