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丹果然是空欢喜一场。他住在摄政王府中其实无所事事,只有每天教李越练字才觉得有点事情做。这几天李越先是忙着给铁骥治伤,接着又是王皙阳生辰,然后就是往端宁王府跑,那奏折都积到晚上批,哪里还有什么时间练字。他知道自己在王府里身份尴尬,又在服丧,也不出去招人讨厌,李越不叫他,他就足不出户,所以说来他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到李越了。若是从前,摄政王不召他那是巴不得的事,可是这几天不见,居然心里就空落落的,没情没绪。今晚听了莫愁传话,说不欢喜是假的,可是在书房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李越的身影,那一腔欢喜全变了寥落,更加伤人。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可今日正是他十八岁生辰。男子十八岁行冠礼,就算是正式成年了。这个日子,便是普通百姓也要庆贺一番,若家中有读书之人,礼节就更正式,要由最亲近之人为之束发戴冠,以示成年。若是从前他还在西定王宫中,自然是由父皇亲手为自己戴冠,那时情境又该如何温馨?可怜如今父皇已去,多半还是被兄长所害,自己孤身一人流落在外,真的是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一念至此,愈发凄凉。袖中本带了一壶酒,想告诉李越今晚是自己生辰,与他共饮,现下也成了多余。想想王皙阳同是质子,却还有人牵挂,相形之下,不免借酒浇愁,居然把一壶酒全灌了下去,这才独自离了书房返回自己住处。
此时夜色已深,寒风如刀,只从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手脚冰凉,一壶冷酒不但不取暖,反而更添几分凉意。远远见屋中一片黑暗,柳子丹这一眶热泪终于冲了出来,又觉丢脸,大力用袖子在脸上一抹,一脚踹开了屋门,只听屋里一声笑:&ldo;怎么这么大的火气?&rdo;烛光突然亮起,只见桌上酒菜俱备,点了一圈蜡烛,围成个桃子似的形状,映出李越含笑的脸,手里还拿了个扎着丝带的盒子,对他伸出手:&ldo;生日快乐。&rdo;
第55章情欢
烛光摇曳,散发着温暖的微黄色,有无尽的诱惑,诱惑着渴望温暖的心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柳子丹用力眨眨眼,想屏去那一层模糊的水雾。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极度担心,担心眼前这梦一般的场景在下一刻就像梦一样消散。他竟然不敢再睁开眼睛,直到一双手越过他关上身后的门,把呼啸的冷风关在门外,然后轻轻抹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微笑着说:&ldo;怎么不睁眼?吹进沙子了?&rdo;
多么完美的理由啊!于是柳子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头扎进身前温暖的怀抱,名正言顺地让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泪痛快地流了下来。
李越在房里等了半天了。他让莫愁叫柳子丹去书房是为了有时间溜到他房间来布置一下。生日么,总要有个气氛才好。他本来很想给柳子丹弄个蛋糕,但纵然英明的摄政王以前既会用烤箱也会蛋糕裱花,无奈没有奶油就一切免谈。最后只好用鸡蛋白糖食用油和面烤了个又厚又圆的饼,然后用雪白的山药泥在上面铺了一层权充雪地背景,又叫厨子想办法在上面拼出一枝梅花来。别说,摄政王府的厨子手艺还真不错,用了一堆各色果脯又切又摆又捏又插,最后还真弄出一树红梅花来,远看颇有点中国写意画的意思。至于近看么‐‐李越理直气壮‐‐反正最后是要吃掉的。
炒了几个柳子丹爱吃的菜,备一壶酒,还不忘叮嘱厨房今晚给柳子丹送的晚餐减半,免得他吃太多浪费了烛光生日餐。再找十八根细的红蜡烛‐‐开玩笑,太粗了摆一桌子像什么样子‐‐围成一个心形。最后找个盒子把那条腰带装起来,再打个蝴蝶结。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一等也不来,两等也不来,眼看着菜都要凉了,李越都已经准备出去找人了,柳子丹终于一脚踹开了门。这是一个绝对不符合他平日形象的动作,于是李越立刻明白,柳子丹被人在书房放了鸽子,怒了!于是本来还想吓他一跳的节目立刻收场,直接点上蜡烛,把那句准备最后说的话提到最前面‐‐生日快乐!现在看来,这句话的效果可不是一般的不错哩。
李越一边轻轻搂着柳子丹拍抚,一边无奈地想。看柳子丹那么清冷的模样,居然这么能哭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越担心自己的衣裳都被哭透的时候,终于胸前传来柳子丹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ldo;我在书房等了很久,还以为今天又看不到你了。&rdo;
&ldo;怎么会。&rdo;李越只求他不哭,讨好地把盒子送到他眼前,&ldo;今天可是我们安定侯的生辰,我怎么敢怠慢?&rdo;
柳子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ldo;送给,我的?&rdo;
&ldo;当然。看看喜不喜欢?&rdo;
柳子丹小心地把丝带拆下,打开盒子,一时怔住了。良久才轻轻伸出手抚摸那微凉的玉石:&ldo;腰带……&rdo;
&ldo;不喜欢吗?&rdo;李越有点心虚。千选万选选了件人家不喜欢的东西,这才糟糕哩!
微笑逐渐浮上唇畔:&ldo;你给我系上。&rdo;结衣束带,宽衣解带,小小一根腰带却是最亲密的物件,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啊?由他亲手为自己结上,再……亲手解下……
李越把腰带取出来,柳子丹已经张开手站好。他本来束了一条普通的素白腰带,李越一解开,衣襟就有些散了,露出里面薄薄的中衣,还有半段修长的颈项。李越伸开手臂绕过他身子,把腰带为他围上,觉得手下的腰肢细瘦如柳,几乎不敢束得太紧。柳子丹低头抚摸着腰带,一片红晕浅浅浮上耳后,忽然说:&ldo;你知道么?今日本该是我的加冠之礼。&rdo;
&ldo;加冠?&rdo;李越想男子不是应该二十加冠吗?也许这里不一样。不过,柳子丹头上明明戴着发冠啊。而且王皙阳比他小一岁,头上不也已经戴冠了么?
柳子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脸上泪痕半干,眼睛湿润:&ldo;这是少年冠,十二岁时由师长戴上,表示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你戴的那种,才是十八岁成年时戴的。&rdo;
李越摸摸自己头上的发冠:&ldo;有什么区别么?&rdo;
&ldo;有。少年冠多用金银花叶装饰,寓意少年如新发花叶,生意蓬勃。成年后所戴的冠形状朴素,较少花饰,份量也重些。&rdo;
&ldo;哦。&rdo;李越想不到会讨论起这个来,&ldo;那这成年加冠,该由谁来成礼?&rdo;
柳子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ldo;我十二岁那年,母妃还是得宠之时,父皇专门在文成殿为我行礼,由太傅加冠。那冠还是母妃亲自设计的式样……后来母妃过世,我也舍不得再戴,一直收在箱子里……那时父皇还说,等我满十八岁时,他要在朝堂之上为我加冠……&rdo;
李越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柳子丹把头靠在他肩上:&ldo;你为我加冠吧。&rdo;
李越一愣:&ldo;不是由长辈吗?&rdo;他是比柳子丹大十二岁,但是,总不能把他跟柳治平相提并论吧?
柳子丹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ldo;不。少年冠必须由师长成礼,寓意由此得到师长的鼓励和传授,将来学有所成。成年加冠不必定是长辈,主要是……最亲近的人。&rdo;
李越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ldo;什么……&rdo;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ldo;最亲近的人。&rdo;
李越很近地看着他,看着他倚在自己肩上,泪水洗过的脸颊宛如一块白玉,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宛如两池春水,温柔清澈,比之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风情。耳根那一小片胭脂色已经浮到脸颊上,蒸起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酒香的芳馨之气,氤氤氲氲,不知从何而来,萦绕不去。李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声说:&ldo;你喝酒了?&rdo;手却不听使唤地伸上去,拔掉了束发的簪子。装饰着银叶的发冠被摘下,乌黑的长发如水一般洒落肩头。再伸手摘下自己的发冠,头发也披落下来,与柳子丹的纠缠在一起。
李越掬起那微凉的长发:&ldo;转过身去。&rdo;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ldo;我不。&rdo;
李越无奈:&ldo;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给你梳头戴冠?&rdo;
柳子丹固执地不动:&ldo;就这样梳,我要看着你。&rdo;
李越无奈又宠溺地叹气,左右看看找不到梳子,只好用手指梳拢那大片丝绸般滑顺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挽起来,插上簪子,再压上发冠。平时都是莫愁侍候他梳头,现在既不熟练,又担心扯痛了柳子丹,笨手笨脚忙活了半天,还是有好几缕头发散在外面,垂拂在柳子丹颈后颊边。李越用手指去拢,指尖划过柳子丹面颊,柳子丹身子一震,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仰起脸凝视着他。
李越只觉柳子丹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奔涌而出,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滴水,汇聚起来便是一片海洋。他用最后一点理智提醒自己‐‐柳子丹喝酒了,是不是醉了才这么大胆?就在此时,柳子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轻轻吐出一个字:&ldo;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