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逝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偏头躲开,撑着手从榻上坐起来。一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想来也是,一整晚又哭又叫的,不把嗓子喊坏才怪。
李重山轻笑一声,从木托盘里拿起一瓶玫瑰露,用小铜勺舀了两勺,兑在温水里,慢慢地喂给他喝。
两个人都不像昨天那样失态。李重山不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唯独害怕江逝水恨他,为长远计,才厚着脸皮、耷拉着尾巴要求和。而江逝水思忖着自己如今势单力薄,就算跟他吵闹,也闹不出个结果,要惹恼了李重山,还是自己受罪。
所以两人克制着各自的心思,竟也有几分波澜之后的平静。
江逝水喝了半碗就把他的手推开,清了清嗓子。李重山端着玉碗,看了一眼淡琥珀色的花蜜水,鬼使神差地低头抿了一口。
“甜的,你再喝两口。”李重山重又把碗递到他唇边,“孟叶朴说要让你喝完。”
江逝水没办法,把碗接过去,仰头饮尽了,就放在托盘上,神情与动作都淡淡的。直到李重山勾住他的衣带,他几乎是在片刻间就回忆起那种死死地掩着人的口鼻、令人窒息的潮湿感觉,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隔着衣裳,李重山的手顺着他的脊柱滑下去,最后轻点一下:“孟叶朴让我给你上药,你转过去。”
他知道江逝水生得白,昨天夜里没点蜡烛,看得不是很清楚,今日再看,他确实是白得像玉像雪,日光照着,像要化了似的。在他自己看不见的身后,撞在供案上留下的一道青紫,被掐出来的痕迹,还有咬得深的牙印,更衬得他白,又显得他可怜。
江逝水不知,只觉得疼。
李重山剜了大块药膏,按在他的后颈上,用食指指腹慢慢地抹开。
“孟叶朴骂我了,说我不该这样下狠手。”
他微微倾身上前,想要看看江逝水的表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让江逝水消气,所以句句不离旁人,拿旁人做遮掩。
察觉到他在看,江逝水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往边上一拨,就遮住了半边脸。
李重山继续给他上药:“你那个管家也骂我了,说我是疯狗,气得要厥过去了,我就让人先把他送回房去了。”
听见这话,江逝水神色微动,李重山又道:“让孟叶朴去看了,也开了药,不要紧。他年纪这么大了,火气还这么旺。”
他垂下眼睫,只听李重山继续道:“皇帝和那个小太监早晨来看你,他们等到中午,你没醒,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江逝水终于有了些反应,抿了抿唇角,声色还是哑的:“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
他猛地回过头:“你……”
小皇帝今年才多大,江逝水当然不想让他知道这种不堪的事情。
终于见他有了点生气,李重山笑了笑,按住他的肩,继续帮他上药:“我跟他们说,你昨天夜里起来散步,不当心受凉,所以病了。”
江逝水松了口气,李重山有意问他:“你以为我是怎么说的?逝水哥哥喜欢小孩子,所以想自己也……”他贴近江逝水身后,长臂一揽,五指张开,覆在他的腰背上画圈:“所以现在怀上了吗?”
原以为他的疯病今天就好了,不想还是这样,江逝水不曾言语,怕激得他又发疯。
上好了药,李重山帮江逝水把衣裳拉上去,淡淡道:“梅疏生喜欢你。”江逝水不作声,李重山扣着他的肩:“你也喜欢他,你们早就定了娃娃亲,但是我把你们拆散了。你在梦里也喊他,你喊他‘兄长’,还喊了‘住手’,是让我住手吗?”
江逝水回头看去,目光清明,如古井无波。李重山原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此时却莫名有些心虚。
他问:“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是。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总是在梦里喊别人,我不高兴,我很嫉妒。”李重山捏着他的下巴,“你只能看着我。”
江逝水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转念一想,好像没有这个必要,索性闭口不言。
李重山手上愈发用力,想要撬开他的牙关:“你说话。”
“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喊了什么,不过我也梦到过你。”
“让我住手,让我别打断梅疏生的手脚。”
“是。兄长临终前把梅世兄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好他,我没有做好兄长托付给我的事情,我害得梅世兄断了手脚,我后悔死了。如果那天我不是愣在原地,而是大喊一声‘住手’,他会不会少挨几下?或者你会不会看在我的份上,至少把他送去医馆?而不是我一个人带着他,在雪夜里、在关门的医馆前边四处乱撞,生生把他给耽误了。”
他闭了闭眼睛,双目重又变得清亮起来,看着李重山,要说的话最后都变成一句:“我后悔死了。”
所以上天惩罚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这件事情,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出“住手”两个字。最后让他夜半惊醒之时,才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他没有喊,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当时为什么会对李重山还心存幻想,连喊都喊不出来?他不知道,年少时候很复杂的心绪已经离他很远了。
说实话,他一直认为自己亏欠梅疏生甚多,也一直在尽力弥补。倘若梅疏生早点说喜欢他,说不准江逝水真会同他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