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一事线索已断,若再没人轻举妄动,恐怕这线索就断在这了。但……”贺栖洲顿了顿,道,“微臣今日来,是发现了另一件怪事。”
孟胤成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看着水中争得你死我活的锦鲤,道:“哦?”
贺栖洲道:“是……徐侍郎的父亲,被官家查出贩售私盐。大孟自开国以来,便有法例,明令禁止私盐买卖,违者,轻则刺配,重则斩首,数百年来未曾变过。微臣觉得,此时蹊跷。”
孟胤成道:“徐爱卿的父亲若是个蠢笨的,也教不出他这样持身清正的儿子。”
“但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贺栖洲斟酌再三,道,“微臣与徐大人交好,故有机会看到他家中寄来的书信。那信上罗列的证据,全都恰到好处,从运货到仓库租赁,甚至目击证人都一应俱全……这恐怕才是此案最为蹊跷的地方。”
孟胤成手中没了鱼食,却重新盘起了他往日攥着的玉坠。这位皇帝“啧”了一声,突然道:“栖洲,你觉得这池子里的鱼好看吗?”
这没头没尾的来一下,贺栖洲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得走进两步,陪着孟胤成看了一会,道:“好看。”
“好看就对了。”孟胤成道,“有鱼食的时候,它们便争抢,没有的时候,倒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你往东游,我也往东,我往西游,你也往西……可朕偏偏就喜欢把鱼食撒下去,让它们争一争,抢一抢,就这么一池子水,我看它们能争出个什么花样。”
贺栖洲沉默,过了半晌,孟胤成才道:“怎么了,觉得朕说得不对?”
“陛下……”贺栖洲道,“微臣以为,徐大人,不该是鱼食……”
孟胤成望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挑,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想的什么东西。朕重才,也爱才,但这人才就如璞玉,不经磨砺,不会成器。徐爱卿为人正直,又踏实肯干,忠心为国,这一切,朕都看在眼里。但栖洲,你也要知道……这朝堂之上,只有正直和踏实,无法站稳脚跟。制衡之术,就是连江桓玉这等庸才都能扶上来为朕所用,朕现在想知道的,是这朝堂上,还有没有能与太傅平分秋色的另一块砖石。”
贺栖洲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又沉默了半晌:“可陛下,若是徐大人父亲真的无辜……”
“他若真是无辜,刑部那帮人,也别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孟胤成打断道,“朕,绝不会苛待良臣。”
第八十四章借花语遥遥寄相依
翠华山有风,风动时,竹海喧响。
那最后一句落在贺栖洲的耳朵里,直到他离开别苑,回到长安城,都没能抽离。明君难为不假,但明君当真该如此么?贺栖洲没做过皇帝,他不敢妄言。
夜已深,待他回到家,辞年却还没睡。他坐在院子里,正与什么人激烈地争论着,院子本就不大,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自然是躲不过贺栖洲的耳朵。
辞年道:“这事我们管不了,你也不能去管!”
随着贺栖洲走近池边,那声音也越发清晰,石桌上放了灯,辞年的半个身子笼在暖光里,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面对着石桌的另一头,那里有人影晃动,那人被他一句话堵回来,净是半晌未开口,辞年也沉默了一会,才补充道:“不是不愿意帮,是不能帮!人世很复杂,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可我不能看着公子如此难过……”
辞年说话时情急,往一旁走了两步,这才露出了与他争论之人的真容。即使夜色昏暗,灯影斑驳,贺栖洲还是认出了她的脸。这是辞年打探消息时,曾化身的那位姑娘,是来自无名山脚下的那颗白玉兰,馥瑾。有馥瑾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辞年提到过的那位阿满。
等贺栖洲再进几步,他都能听见辞年急得一个劲扇扇子的声音了。小狐狸持着纸扇,拼了命往自己脸上扇风,一字一句道:“难过你也不能去,你帮不上忙,反倒会害了自己的,人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拿扇子还是贺栖洲给他画的,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简笔勾勒的狐狸脑袋,虽然此刻辞年十分认真,但他说这话时,手里那狐狸头扇子也跟着飞快舞动,倒让他看起来充满稚气。馥瑾坐在石凳上,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说话了。阿满不知该怎么劝,夹在中间,最后只能轻声劝道:“其实辞年说得没错……”
一贯站在自己这边的阿满都顺着外人说话了,馥瑾更是垂着头,满脸不悦。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徐问之了。从上次他走后,无名山的白玉兰下,就再也没出现过那徐公子的身影。两人不敢贸然去找,也不敢胡乱打听,阿满安慰无果后,只能带着馥瑾一路找到了辞年这里。贺栖洲同辞年说过,他也是这院子的主人,若是在长安认识了朋友,也可以随时邀请来坐坐。所以二人寻到这来的时候,辞年是很高兴的,他特地挑了离尺子最近的石桌,又像模像样的泡了茶,点了灯。
可他没想到,这朋友一开口,便是打听徐问之的消息。
辞年顾忌阿满,不愿多说,可架不住阿满也跟着一起问,两人追着他在院子里跑了半天,他越是不答,他们便越要问个清楚,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辞年终于扛不住了,只得把目前知道的消息全都吐露了出来,可那句“不许轻举妄动”还未出口,馥瑾便坐不住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徐大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