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停下脚步,轻轻地呼出一道白气,站在台阶口,回身去看洛金玉,忽而笑了起来——这笑意却极为虚假——问道:“嗳,洛公子怎如此落魄?”
沈无疾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声音却如同少年般清亮,又略尖细些,不似寻常成年男子雄厚。
皆因,他并非是全须全尾的“男子”。
他乃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幼年时便去了势的阉人。
沈无疾语气挑衅,洛金玉却神色不变,平静答道:“我刚从狱中出来,未曾更衣梳洗,失礼了。”
沈无疾冷笑道:“没问你这个。我是问洛公子,怎落魄到踩我这个阉奴的台阶来了。洛公子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在下可是一介阉奴,无根无须,不阴不阳,心狠手辣,阴晴不定,佞幸媚上,牝鸡司晨……”
洛金玉等他说完,语气淡淡道:“没有‘牝鸡司晨’,你不当用这词。我只说你善妒记仇,心胸狭隘,胸无点墨,偏还要附庸风雅,可笑。”
“……”
沈无疾姣好的面容一阵扭曲,他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洛金玉,似是想将这人就地剐皮。
可是沈无疾终于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最终将怨愤化为一声冷笑,振振宽袖,便要离去。
“沈无疾。”
洛金玉又叫他。
沈无疾再度停下,侧过头,紧皱眉头瞪他:“你究竟什么事!”
洛金玉道:“向你道歉。”
沈无疾一怔,回过身去,望着他。
“虽你对旁人有诸多不是,”洛金玉道,“可你并未在我蒙难时落井下石,更为我母亲收尸,养葬我祖父祖母,我要谢你。”
“……”沈无疾好的没听见,只听见了坏的,咬牙切齿道,“什么叫‘我对旁人有诸多不是’?”
洛金玉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继续道:“除了道谢外,我另有一事相求。”
沈无疾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还有一事相求?我何时答应你可以对我有一事相求?”
洛金玉道:“我母亲与祖父母皆亡,我再无其他亲人,无家可归。我入过狱,再无功名可能,穷困潦倒,也无成家之望。因此,我想入你府上暂住一段时日。”
“……”沈无疾沉默片刻,问,“你在狱中被人打坏脑子了?我与你有仇,你如今潦倒,让我收留你?”
洛金玉道:“你若仍有怨气,大可趁此良机折磨我。”
沈无疾:“……”
洛金玉道:“当初我嘲你讽你之事,路人皆知,你亦是因此恼我恨我。如今我潦倒落魄,入你府上,做你家奴走狗,你说与人听,岂不是出尽一口恶气?”
沈无疾再度皱眉,警觉地思忖半刻,问:“你有何目的?咱家才不信,你只是因无处可去。”
“我若说,我只为让你出尽恶气,你可相信?”洛金玉道,“葬我母亲与祖父母之恩,我便这样想报。”
沈无疾一怔,问:“就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