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
沈无疾接着道:“你既然也说过咱家诡计多端,不妨猜一猜,在吴三这回事儿里,咱家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洛金玉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望着沈无疾,认真思索一番,坦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
“咱家想你也不知,你虽然有学问,虽然聪慧,可却是个书呆子,一片鲜红干净的心肝儿,哪儿能多想那些曲曲绕绕的东西。”沈无疾虽说着洛金玉是“书呆子”,可眼神言语中却没丝毫贬低之意,更像是一种亲昵与自豪,对这小书呆子又疼又爱,恨不能舔上一口。
洛金玉每每听沈无疾这露骨的夸赞,每每被他这样露骨地盯着看,便会极不自在,便别过了头去,道:“既如此,公公便不要再曲曲绕绕地说,请直言。”
“咱家平日里就是这么说话的。”沈无疾嘀咕着,转而却当真不再绕弯子,径直道,“你可知如今天下兵权绝大部分归谁所有?”
洛金玉有些讶异他忽然说起此事,却还是道:“三年前,我入狱前,听闻天下兵马大多由曹国忠与君亓把持,两人相互制衡。可如今曹国忠已除……”
洛金玉忽然不说话了,清凌凌地望着沈无疾。
“咱家虽长得好看,你要多看也是行的。”沈无疾道,“可你再如何盯着咱家看,咱家也变不出半点兵权来。东厂锦衣卫,咱家倒是应有尽有。”
洛金玉一怔,问:“你的意思是,如今天下兵马权力,大多皆归君亓所有?可曹国忠……”
“咱家可以杀了曹国忠一人,可曹国忠毕竟经营多年,枝蔓庞杂,举足轻重,咱家只能与君亓联手。”沈无疾哼了一声,道,“那老狐狸笑面虎,可不就……”
他不说下去,洛金玉也猜得到,当时形势复杂,沈无疾再如何也不过是曹国忠的一个义子,是个没有稳固依靠的宦官,而君亓及其家族家大势大,根基深厚,自然不会将一个沈无疾放在眼中,两人一面联手扳倒曹国忠,一面在暗地里争夺曹国忠手中的东西,最终,君亓抢到了曹国忠握有的部分兵权,而沈无疾则守住了东厂锦衣卫。
沈无疾自然也知自个儿的劣势,因此他只好紧紧地依附新登基的皇帝。如今想来,恐怕国舅住在沈府一事,都是沈无疾主动请来的好处,好处处拉拢皇帝皇后。
洛金玉虽是个直肠子,平日里不爱想曲曲绕绕,可怎么也是聪慧之人,如今被沈无疾几句话一点拨,静静地想了会儿,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他蹙眉道:“吴国公府人丁稀薄,吴国公老病缠身,其子英年早逝,大孙与二孙远离朝政,无心于此,吴大人是唯一入朝为官之人,且有一番为国尽忠的抱负壮志。”
沈无疾听了这些话,便知洛金玉一点就通,已想出了关窍,便也不插嘴,只温柔地凝视着他思索着说话的模样。
洛金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并没有在意沈无疾的目光,甚至忘了自个儿仍被沈无疾亲热抱着,继续道:“吴国公壮年时,与世子尚未殒身时,当朝兵权多是由他父子二人所摄,且吴国公父子许多年的戎马生涯,浴血奋战,在军中极有威望,甚至因此功高震主,引起先帝防备与猜疑。后世子殒身,吴国公也年迈老弱,一病不起,吴家三子或志不在此,或不及祖父与父亲的才干,先帝伺机授意曹国忠蚕食吴国公所握兵权,这便是曹国忠手中兵权的来由。”
说到这里,洛金玉已经明晰了沈无疾的计划,他望着沈无疾的眼睛,缓缓道,“邙山匪徒盘桓多年,祖祖辈辈,根基深厚,兵强马壮,极其狡猾,自前朝起,朝廷便派过许多得力将领去一剿再剿,却从未成功。而吴大人虽为臣忠正,不惧强权,可才干着实不足。你故意装作因被弹劾一事而记仇报复,令吴大人前往邙山剿匪,自然不是信任吴大人有能力剿匪,却也并非如所有人判定那样,是送吴大人去死。你……”
洛金玉停顿了片刻,低声道,“你想设法帮吴大人赢了这一仗,再顺势送他去别处积累军功,如此一来,朝野与军中皆会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吴国公旧部幕僚们更会重燃希望,待皇上顺理成章地让吴大人袭位,吴国公旧部回归吴大人麾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君亓没有任何借口反对阻挠。”
说到这里,洛金玉的心中一动,望着沈无疾出神。
他先前误会了沈无疾,当沈无疾只是睚眦必报的阴险小人,没想到,沈无疾竟是在布这样的一盘大局。沈无疾先是铲除奸贼曹国忠,如今又为皇上尽心竭力收回君亓手中兵马大权,助为国尽忠的吴国公府东山再起……
吴为弹劾沈无疾,沈无疾却助之以这样富渥前程,正如当初自己曾那样嫌恶贬斥沈无疾,可遭逢变故之时,沈无疾却丝毫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想来想去,胸襟狭隘之人,竟是自己,而非沈无疾。洛金玉如此一想,不由得面上热了起来,羞愧不已。
沈无疾并不知洛金玉心中别的想法,他只是刚听了洛金玉说的那些话,又见了洛金玉微红着脸痴痴看自个儿的模样,顿时心神荡漾,一只手揽着洛金玉的腰,另一只手的指尖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宠溺道:“不愧是你,真是冰雪聪明,说得一处不错。”
“……”洛金玉脸上又是一热,这次却是恼羞得,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与这无赖的姿态亲近,怪不得又被轻薄戏弄。他刚刚心中乍起的一丝涟漪尚未被自己发现,便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