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每逢雷雨天气她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个人钻到被窝里一直等,等到打雷闪电过去之后再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小时候很要强,跟着师父修行,她样样都是最好,说她天赋异禀也好,说她天资过人也好,总之她就该是一副永远无所畏惧模样。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害怕打雷闪电,“轰隆隆”的雷鸣声在沉沉的夜里骤然响起,她捂着胸口躲在被窝里,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绷,好像立马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
那样安静的夜,那样吵闹的雷电,她是弟子们的榜样,榜样是不能有害怕的东西。
所以,尽管她一个人会怕得钻进被窝里躲着不出来,也不愿意跑去师父殿里避一避。
以前师父倒是说过,天上打雷,只是在惩罚心怀恶意之人而已,谢长亭便仔细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后来慢慢长大,性子开朗了些,胆子也格外大些,打雷闪电的恶劣天气里,“轰隆隆”雷声也只当是寻常。
她当寻常,却不知方兰舟是否将这当做寻常,她与方兰舟只一墙之隔,中间再加个正堂,屋外狂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像是鬼魅作祟,实在扰人清梦。
谢长亭从榻上下来,套了件外裳,缓缓踱步去了外间,外间比里间要简陋一些,且也因为经常不住人,这边倒是冷清清的,一张不大的床,两张竹编的藤椅靠在墙角,方兰舟围着被子还未睡下。
见她过来时,愣了一下,问道:“长亭怎么还没睡?”
谢长亭道:“白日里睡多了,现在精神的很,你呢?”
“我……我也不困。”方兰舟道。
忽然又是一道闪电,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白昼过后,雷声“轰隆”而来,春雨来得急,雷声过后,雨滴淅淅沥沥。
谢长亭对方兰舟道:“你去里面睡。”
“嗯?”方兰舟仰头看过去,谢长亭散着头发,披着一件仙鹤纹路的外裳站在榻前看着她,瞳仁漆黑,面上没什么表情。
“去里面睡,里面安静些,我还不困,在外面守着你。”谢长亭淡淡道,她不知道方兰舟怕不怕打雷闪电,但心里却总觉得,小孩子嘛,胆子能有多大呢,自己既然睡不着,还不如让出来让别人去好好休息。
“不去……”方兰舟摇头,他道,“我就在这里,我守着你。”
谢长亭微笑道:“我要你守什么,我这么大人了,不需要。”
方兰舟还是不动,外面风声太吵,从竹屋缝隙里趁虚而入的风夹带着彻骨的凉意,谢长亭忽然想起师父殿前的茶花,等天亮定然是落了一地。
她将身上的外裳扯下来,里面其实还套着白色的中衣,方兰舟却是突然别过脸不去看她,直到身上传来一股暖意他才骤然回头,见谢长亭将外裳披在自己身上,又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去休息吧,等你长大再守着我。”
方兰舟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通了,然后道:“好!”
原也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谢长亭便没放在心上,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这随口的一句话,日后会给自己添多少麻烦。
甚至她还会一度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救这孩子。
那时都太年轻,一个随口而言,一个却铭记于心。
……
天亮时醒来,雨还没停,空气里带着些潮湿氤氲的水汽,天边灰蒙蒙一片,廊檐下雨滴成柱落下,屋边翠竹焕然一新,远处群山披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谢长亭一夜并没睡好,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因为要下山心里忧虑,夜里断断续续梦魇不停。
她醒来时,方兰舟早已下了榻,将里间的棉被抱出来盖在她身上。
穿好衣裳,也起了床,将榻上整理好后,进了屋,方兰舟坐在案边看书,那些书都是师父教她识字的启蒙书,还有几本是小时候跟着师父开始修行时的入门书,总之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难得方兰舟看得认真,谢长亭没去打扰他,自己拐去了隔间洗漱,花鸟屏风外,方兰舟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手里握着一卷翻开的书籍。
洗漱完后,谢长亭将昨日还没用完的金疮药找出来,走到方兰舟身边,道:“腿还疼吗?”
方兰舟摇摇头。
谢长亭要给他换药,便道:“腿伸出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包扎的布帛揭开,小腿上的划痕已然愈合,没想到这金疮药效果这么好,谢长亭再次给他上药,低着头道:“想来再过个两三天你这腿就好了,连疤也不会留,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也别去外边了,吃饭什么的我给你带过来,等你腿好了,我们就该走了。”
“谢谢。”
谢长亭莞尔一笑,道:“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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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放了把油纸伞,伞面朴素,上面并无图案,谢长亭撑了伞正准备出门,青娥和青灯两人却正朝这边过来。
两人共着一把伞,青娥双手抱着一个不大的朱漆食盒,青灯给她撑伞,伞面几乎全倾向青娥这一边,结果他自己身上被雨淋得湿透,说是落汤鸡也不为过,总之比较狼狈。
谢长亭诧异之下,赶紧下了台阶撑着伞帮青灯遮了下雨,三人一同走到廊檐下止了步,收了伞,将伞立在一旁,抖了抖衣裳,地上顿时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