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灵溪少有出梅园,去竹园探他时,他病怏怏地坐起来,就要下榻,怎么拦也拦不住。
不出半年,萧政庸原本看上去还只是不惑之年的脸孔多了一道一道的皱纹,那一头青丝也渐渐变白,深陷的双眼再也掩不住他苍老的姿态。
他对着铜镜,看着镜中鬓发斑白的自己,咳得撕心裂肺,他哑声问萧岚轩,“我现在是不是像个老头子?”
本就是五十七的年纪了,常人都该有个老者的样子,偏偏他老得晚,先前都像个翩翩公子般活得潇洒。
魏灵溪再来探他时,他也不见,不想让他看到如今苍老的模样。
萧岚轩去梅园,陪着散步时,偶尔会听魏灵溪问起,“你爹,他身子可好了些?”
萧岚轩摇头,“不曾见好。”
魏灵溪沉吟半响,道:“这些日子,你抽空多陪陪他。”
“嗯。”
魏灵溪再见萧政庸是在他去世的半个月前。他被竹园的管事亲自请到萧政庸的寝房,却只能隔着纱,里面的人能看清他,他却看不清里面。
那人不时咳嗽几声,苍老的嗓音带着叹息,“耽误了你,是我这一生犯过最大的错。灵溪,你可曾恨过我?”
他从不敢问那句:灵溪,你可曾爱过我?临终前,只是问:灵溪,你可曾恨过我?不奢求爱,只奢求他能不恨他。
“不曾。”只两个字,萧政庸却莫名心安。
“灵溪,你曾说过,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没有人会长生不老。”
魏灵溪站在青色的纱帘后,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何种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想来,我的时辰也将尽了。”纱帘后传来一阵咳嗽,过了片刻平息后,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灵溪,答应我,待我走后,不要来送我。”
魏灵溪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回了他一个字,“好。”
“我已给你打点好,这些日,你随时可以启程回蓝翎谷。”他轻叹一声,“这一次,我是再不会拦着你。”
半月后,萧政庸双眼缓缓合上,就再也没有睁开过。萧府上下挂上白绸白灯笼,十九岁的萧岚轩一手筹办丧事。
丧事按照萧政庸的吩咐,不要玉器金银陪葬,不要风水宝地,只要一个土丘,旁边有一株梅树就已足够。
办丧事那一日,魏灵溪一身雪白的衣裳出现在灵堂,他径直走到灵柩前,跪在软垫上,虔诚而专注地磕了三个头。
许多前来参加丧礼的人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名年轻男子到底是谁,后来才晓得是那位萧政庸四十岁才娶进门的男妻。听闻萧政庸娶了这名男妻后,便再没娶过,也不曾看上过谁。
魏灵溪后来才听秋伯说:“公子,听秦大夫说,老爷生前连续服一种药十五年,那药是宫里的妃子为保住花容月貌服用,但会折人寿辰。”
魏灵溪站在抽了芽的梅树前,久久不语,下颌滴落一滴晶莹的泪,这是魏灵溪第一次流泪。他轻轻开口,“秋伯,你说,这世间,情到底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