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从泡着各色花瓣的水中抽出来,捻起架上的巾子一角,从掌到指仔仔细细擦干净,再将巾子扔进铜盆中,开始上香膏。
这是她在云府里打小养成的习惯了,金凤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天知道自从姑娘被抬进安乐侯府后,就再也没这样精细养过。
也不是不养,实在是一个心死之人,养或不养,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露华凑近嗅了嗅那一团乳白色的香膏,捏着鼻子摇头,“这膏质地太差,去换成天香阁的百花膏。”
金凤愣了一下,而后很为难的忸怩道:“姨娘,天香阁的百花膏一盒五十两,咱们咱们换不起呀。”
这个倒真不在云露华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大不相同,只能撇了撇嘴,“那我自个儿想法子。”
她只能勉为其难用这膏擦着手,手背贴在一块摩挲时,突然说了一句,“那个陆渊真不是个好东西,从前就不喜欢他,到底我现在都是他的人了,落水几日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讨厌陆渊,没什么好遮掩的。
至于这讨厌因何而起呢,那还要往里追究一段陈年往事,掐指一算,还是云露华始龀那一年的事儿了。
当年都是半大孩子,女孩们常爱聚在一块玩儿踢毽子捉蝴蝶,只是云露华打小的玩伴们个个都是身份顶尊贵的人,要数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乃是先皇后所生,和废太子一母同胞,当时皇帝还没册新后,她就是唯一的嫡公主,而云露华的父亲又是太子老师,常常出入东宫,因着这层关系,皇帝亲指了年岁相仿的云露华进宫,陪着康宁公主玩耍解闷。
二人性子合得来,又是贪玩的年纪,一来二去,云露华和她越来越好,便不满足只是在宫里那几处玩儿了,有一回,康宁和她从一处拱门的小洞里猫着身子钻过去,私自溜出了宫去。
而两个衣着华贵,面容娇俏的富贵小姑娘,在京城大街上东奔西走着,自然是引起了人牙子的注意,使些哄骗的小计,轻而易举就把她俩带走了,人牙子要将她们卖到青楼,也就是在那青楼里,云露华第一次碰见了陆渊。
陆渊当初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却跟着兄长已经开始混迹在风尘之地,云露华瞧见他第一眼,他便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说瞧上了她,要买回去做小媳妇。
这她怎么能忍,自然是和陆渊吵嚷起来,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火急火燎寻来,她还在和陆渊争了个面红耳赤。
二人同为京城上流阶层的贵女贵子,少不得打交道的时候,云露华才瞧不上他一个侯府公子,每回见到都要讥讽几句,陆渊呢,刚开始还毕恭毕敬忍着,到后来非得和她拌嘴几句,气得她回回都吃不下饭,直到豆蔻之年,开始要拘在闺阁中学刺绣女红,养女子贞静,又要端庄持重,才不负她的才名美名,和陆渊这才渐渐淡了这份‘仇怨’。
到了要论嫁娶时,隐隐约约有几句‘安乐侯家的三公子是个风流人物’,‘是那些楼里娘子的常客’云云传到云露华耳中,便会招来她一句嗤笑:往后也不知是谁家女儿,这样倒霉要嫁给陆渊。
没想到,这个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更没想到,嫁他时,自己还只是个妾。
她甚至私心觉得,云家落难时,陆渊趁人之危强讨自己,就是还记着当年那一句‘要买她回去做小媳妇’。
越想越气,她咬牙切齿,怒拍桌案,“好一个薄情寡义的陆渊!真真是小人行径!”
金凤捂她嘴都来不及,只得枯着眉说,“其实三公子待您不差的,前几日还差白公子送”
话音未落,帘外骤然响起一道尖锐女声,“云露华!谁许你咒骂夫君的!”
疏帘被猛地拨开,帘珠噼里啪啦撞在一块,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身着暗玉紫祥云纹的圆髻妇人,中上姿色,面容白净,正是陆渊的嫡妻王氏。
王氏旁边是站了个身着蕊香红琵琶袖的鲜艳女子,看不出年纪,满头珠翠,细眉细眼,颇有楚楚之姿,和王氏站在一块,分明是同辈,瞧着王氏倒比她老气了十岁有余。
这便是金凤口中的姨娘姚氏,先前云露华落水,听金凤说,当时姚氏在莲渠碰上了人,几句话不称意就想动手打人,结果没得手,竟起了歹心,直接把她推进了渠中,而刚才那道剑拔弩张的问责,也出自她口。
好呀,她没去找这姚氏的麻烦,人到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云露华侧眼略打量了一行人几眼,也算是明白金凤为什么之前说她们在安乐侯府是极不受待见的了。
不仅分的居室偏僻狭小,笼统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三个洒扫粗使,除却金凤这个二等丫鬟贴身伺候不提,其余五个人,竟都是死的,任由王氏和姚氏不声不吭的闯进来,连声通报也没有。
看来她病养好了,也要下手整顿整顿规矩了。
按理说妾见正妻,合该行礼,尊称一声夫人或者主母,但云露华没有向别人行这个规矩的习惯,慢吞吞斟了盏白水,兀自坐下来,抱盏小口啜着,掀眼道:“夫人和姚妹妹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这正在病中,连碗茶都没准备周全呢。”
也不是没有茶,只是分到她这里的茶皆是些陈茶旧沫,她入口吃不惯,索性叫人把壶里都换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