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就到这里为止吧,再下去就有作业组打眼放炮,我得对你们市长局长大人的安全负责了。&rdo;船生做了个请他们上车的手势。严鸽没有马上动作,望着底下明灭不定的灯光问道:&ldo;像这样的平巷下边还有几级?&rdo;
&ldo;一共有十级。&rdo;船生说。
&ldo;一共四级?&rdo;严鸽听船生说得含混,有意紧盯了一句。
&ldo;不,是十级。&rdo;船生顿了一下,然后咬字清楚地回答。
矿车开始返回,相比下矿的时间显得要漫长,终下看得到洞外的阳光了,严鸽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再生之感。
&ldo;今天难得鸽子对孟董事长的企业有这么浓厚的兴致。&rdo;刘玉堂下车拍拍手上的灰尘,&ldo;咱们趁热打铁,再到大船工地上走一走,怎么样?那里可比这儿热火朝天了。&rdo;
&ldo;这叫先下地府,再登天堂,那句诗文是怎么说的,沙金?&rdo;孟船生想转文,没记住。
&ldo;叫&lso;匕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rso;。&rdo;沙金接道。
距坑口几百米的地方便是大船工地,只见几座高大的塔吊正展开巨臂搬运着钢材石块,巨大的水泥船体已形骸初具,密密匝匝的钢筋像刺猬的尖刺倒竖着,十几个擎天石柱拔地而起,预制的横梁就像是恐龙的庞大骨骼。大型卡卡车扬尘急驰,硕大的球状搅拌机不停运转,仿佛要把整车整车的水泥一古脑倾注在这里。只见整个工地人头攒动,口哨声、呼喊声、敲击声伴着电焊机的鸣叫声交汇在一起,响声沸天。在背后的养殖加工厂大楼上,矗立起两块巨幅标语,红底黄字煞是醒目:
奋战100天,向政府工程献礼!
质量第一,百年大计。
署名是巨轮集团。
张挂标语的鲸背崖下,滨海大道两边的旧有建筑犬牙交错,路面到这里像大蛇被人拦腰砍了一刀,佝偻成s状,痛苦地瘫痪着。
&ldo;我还是不放心船生你立的军令状啊。&rdo;刘玉堂接过安全帽,望着这段中断的道路愁容满面。显然,他对上午孟船生信誓旦旦的承诺仍持怀疑态度。
&ldo;市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就立等在滨海大道铺柏油吧。&rdo;孟船生仿佛成竹在胸,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几个人现在已经走下了鲸背崖畔那块海龟状的大礁石,进入了大船工地。在一处打桩机旁边,只见一个满头泥污的民工头儿正在吆喝民工干活,因为他背对着严鸽,一时看不见面目,但说话的声音却有几分耳熟,当他转过脸的时候,严鸽看清楚了,这人正是绰号&ldo;猴子&rdo;的刑警王玉华,是她和薛驰商议安插在大船工地的眼线。此时,对方用一只眼睛朝她做了一个不经意的眨眼动作,随即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了。
这天下午刘玉堂感觉严鸽的兴致格外好,就提出要一道看看乳娘。不料孟船生摆摆手说,路不好走,家里又脏,还是不要去了。
&ldo;一定要去的。&rdo;刘玉堂这次倒十分坚决起来,&ldo;鸽子到了沧海,还没有拜望过乳娘,我们俩都短着礼呢。&rdo;
&ldo;那这样吧,&rdo;孟船生退了一步说,&ldo;我把她接到城里,咱们一块儿吃顿饭,不就行了嘛。&rdo;
不知怎么回事,孟船生一反常态,竭力阻止刘玉堂夫妇的家访。
&ldo;船生,我有好长时间没到家了,真想看看乳娘亲手种的那棵皂角树,如今有几搂粗了。&rdo;
严鸽的态度,使得孟船生再也不好推拒。
乳娘叫宋秀英,住在鲅鱼村,丈夫过世早,孟船生又是单根独苗,为了儿子她含辛茹苦,熬寡终不再嫁。家中一应事务多半依仗哥哥宋金元。宋金元原来是个水手,又善木工,修船补网捕鱼捉蟹可谓样样精通,为人又乐善好施,在村里人缘极好,以后当了村中的会计。孟船生自幼跟随舅舅学手艺,舅甥俩感情笃深,舅舅也自然成为孟船生心目中钦佩的偶像。岛上发现金矿后,又是宋金元领着村中的年轻人凿石采金淘出了第一桶金子。当时国家的政策是有水快流,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宋金元凭着自己的经营头脑和过人的胆识,不到十年工夫,便成了闻名遐迩的采金大户,建起了拥有数亿元固定资产的巨轮集团。孟船生跟随舅舅在淘金大潮中磨砺,很快成了集团的副手,六年前舅舅在井下被突然崩塌的巨石砸死,噩耗传来,宋秀英痛不欲生,之后又患上了青光眼而失明。孟船生陪着老娘数度到北京、上海求医竟不能使她双眼复明。他曾多次想接母亲随他到镇上同住,可老太太故土难离,死也不肯离开鲅鱼村一步,孟船生只得遵从母命,把房子修葺一番,找了个小保姆侍奉,每隔一些时日就过来探看。
严鸽夫妇将汽车停在村外,随孟船生入村。村中这几年的景况大不一样,已经通了柏油路,用上了自来水,还建起了敬老院,据说这都是孟船生造福乡梓的结果。村中的老少见到孟船生回来,问候中都透着感激,夸赞船伢子和他舅舅一样是百不挑一的善人。
严鸽和玉堂走进了那所长着大皂角树的院门,推门时惊起了一群鸽子,扑扑棱棱飞起来,在院子天井中盘旋着,响起嗡嗡的鸽哨,不一会儿便飞得无影无踪。
老人听得鸽子的响动,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扶着一个干净水灵的小女孩,循着严鸽说话的方向,伸出额巍巍的手来摸。她终于抓住了对方细腻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从头发、额头到肩膀细细地摩挲了一遍,突然把严鸽揽在了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随着哭声,严鸽觉察到乳母那只手把自己越攥越紧,仿佛生怕自己再跑掉似的。老人原本红润的脸如今变得皱如橘皮,眼窝塌陷,泪水也几近干涸。严鸽不禁记起乳母当年那丰满壮硕的身体,她淘气的时候曾跨在她身上当马骑,为此还惹得父亲一记痛揍。想到这里,不禁也掉了泪。孟船生说:&ldo;老妈你这是怎么回事,全村人都夸你有福气,奶大了两个人物。鸽子姐轻易不回家,姑爷也回来了,你倒伤心落泪堵着门子哭起来啦。&rdo;乳母听了,掏出手帕擦泪,让大家进门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