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被送走了,送到了祖母的小房子里。她以前肯定是个美丽的女人,清晨总是会在镜子前把满头银发梳理很久。她从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惊恐的眼神,她总是很疼我。为了哄我睡觉,每天都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不同的糖果,水果味硬糖、牛奶花生酥糖、盐水太妃糖、杏仁儿巧克力,每天几乎都能换一个口味。为了能吃到下一个口味的糖果,我总会努力地睡着,期待明天来临。
又一天的清晨,我醒来时她还在睡着。父母带着穿白色制服的人来敲门,冲进里屋把她用担架抬走了。他们交谈着,说她是得了心脏病,昨天夜里已经过世了。
可我不相信,她分明还坐在梳妆镜前梳着那头银发呀?为什么你们说她死了呢?我第一次大哭,拉着他们的裤腿想要阻止担架被抬走,拼命地给人们指着她坐的地方。
所有人都惊呆了,母亲尖叫着逃走了……父亲如死灰地看着我,眼神已经彻底绝望了。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祖母慢慢梳好头发,依旧慈爱地对我微笑,转身走出充满阳光的窗外,从此消失不见……
人们从祖母家找出了一大袋没有吃完的糖果,那是她为我留下的。那天父母带着我走了好远的路,来到一座胡同里的荒宅门口。他们把那袋糖放在我手里。
“等到糖吃完,我们就回来了。”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其实我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水银妖瞳那种东西,能看到的不仅是鬼怪,还有别人的心……但我没有哭闹,我只能等他们,除了他们我就再也没人可等了。
我打开袋子,一颗颗地剥糖塞进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完了一颗就再剥开一颗……荔枝味、菠萝味、大白兔奶糖、山楂软糖、红豆酥糖、巧克力硬糖……
从日出到日暮,糖纸已经撒了一地。吃完所有口味的糖,他们就该回来了吧?就像奶奶说的,吃完这个口味的糖,我就要睡着了,睡着了明天肯定还有新的糖果。
直到袋子里剩下最后一颗糖,我把它捧在手心里,早已吃不下了,可是还是坚持着把它剥开。我想也许剥开它爸爸妈妈就会出现在那条路的尽头呢……也许那是一颗魔法糖呢……可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怎么也忍不住……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她站在月光下,脸上枯瘦,一点血色都没有,根本就是个鬼。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把我给吃掉。
可我长着水银妖瞳啊,我既能看得出她不是人类,也能看到她的心,她的心碎成一片片的……就像是被砸碎的玻璃。
那就是我跟姑姑的相遇,那时候我很孤独,她也很孤独。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我叫她姑姑,她叫我阿秀,阿秀其实不是我的真名,但她觉得我像个女孩子,就坚持要给我起个女孩子的名字……你知道女人固执起来有时候是很难缠的。姑姑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是个妖物,我也一直不戳穿,我们都想过那种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们两个怪物都伪装成正常人给对方看。
有姑姑真好,她每天都会带着我走过飘着落叶的巷子去买糖。
其实姑姑是个笨蛋啦,她特别不会哄孩子的,她就以为给我买糖我就开心了。
可是有姑姑真好,虽然她是个笨蛋妖物……
阿秀眼中的银色渐渐褪去,黝黑的眸子里流下泪来。
林夏推开龟裂的木窗,她需要新鲜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变得那么闷。从来没有一个故事能让她像现在这样,心中汹涌着万语千言,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她没来由地想起白起说过的某句话来,白起说这世间的好故事都像酒。
白起很喜欢读书,林夏就找他帮忙看本子,那是某个公司找她试戏的本子,号称是某名编剧写的,名编剧见林夏的时候抓着林夏的手不放,吞着吐沫说林小姐这个角色我是特意为你写的啊,你可千万要来演,我亲自给你讲戏!
白起看了一眼就把本子放下了,……地说好故事都像酒,有的醇厚,有的清冽,最好的故事却像烈酒那样,将你烧得疼痛,不由得就像对着风大口呼吸,只有冷风能让你平静下来。林夏说那这个故事算什么酒,白起说,我对这本子的最高评价也只是醪糟而已。
此刻林夏终于明白了白起的意思,听完穆媄和阿秀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吞下了一杯滚烫的烈酒,酒精在血液中燃烧,无从倾吐,只能大口地呼吸。
“夏姐你帮帮我,你跟白大夫说,我愿意拿我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姑姑!”阿秀说。
“废话!我不帮你帮??我们金刀林家……”林夏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窗外乌云层叠,像黑色巨龙的腹鳞,狂风从远空呼啸吹来,夹杂着血腥的气息。紫电掠空,雷声滚滚而至,紧跟着暴雨如同弹幕一般从天而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击垮。
霹雳在正屋的房梁上炸开,屋瓦瞬间飞洒。那根房梁早已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马上就要坍塌,可穆媄还在屋里。
“天……天劫!”阿秀喃喃。
林夏给吓傻了,这就是天劫么?这就是穆媄说的天劫?这世间的妖物,万般修行都逃不过的劫数,那是天道规则!
阿秀已经冲了出去,林夏紧随其后,暴雨倾盆,前方已经看不清路。
他们冲到正屋门口,却发现房门已经紧紧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