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碎步而行,前是坐部伎的艳丽花袍,后是立部伎的暗纹蚕丝云锦,内侧还走着教坊的女伎,其中燕乐伎腰缀金铃,清乐伎的水袖飘带足有一丈长。
跨过右银台门时,卢兰就走在旁边,对苏安泛起一记灿烂而暧昧的笑:“别看这侧门窄小,它直通麟德殿,是专为咱们而开。”
隔此一扇宫门,披着细鳞甲的金吾卫换成隶属羽林的右龙武军,众人不敢左右张望,皆步履匆匆,按分工各自往上妆调弦的地方去。苏安和卢兰跟随林蓁蓁和林叶,眼前除了衣带飘飘,其余的尽是一片朦胧,全被笼罩在秋日的晨雾之中。
突然,一阵疾风刮过,金铃隐隐响动,雾气被吹散开。苏安回头一瞥,僵在原地:“卢……卢兰,我来过这里,和东市的仙宫术一模一样。”
雾余金辉,菊花遍地,一座由前、中、后三坊按层次聚合而成的翠顶红木殿宇,巍峨如天宫坠落在玉石高台上,五色旗在檐间翩跹飘扬,东西两边的弧形飞桥窜连于宫室,似探云之手,游戏于瑰丽壮阔的梦境。
麟德殿,大明宫中歌舞升平之地,李隆基和惠妃常于此大宴群臣,朝中人人以赴宴为荣。
卢兰见苏安发呆,又笑了笑,一只手趁机掐上他的腰:“快走,往后咱们隔三差五都得在这里奏曲,没什么稀罕的,麟德殿呗。”苏安一步跳开。卢兰道:“赶紧先收拾干净,妆成就不能再胡跳胡闹了。”苏安道:“我知道。”
苏安来长安三载有余,又和一群文武舞郎厮混过小半年,虽还未进过宫,但宫里的礼数规矩早已一清二楚。
“喏,把铅粉先敷上,胭脂别涂抹多了,眉让云娘画,呀等等,放下面魇,那是女伎的,唇脂和斜红这样没错……”
一群人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苏安抿过绛紫唇脂,不经意看到林蓁蓁似蝴蝶一般逗留在林叶胸前,手里捏着一支细簪,一点一点地替林叶去勾那眉尾的余印。
“阿苏,你不害怕?我第一次面圣的时候,整件衣裳都湿了。”林蓁蓁吐了一口气,吹去簪尾的铅粉。苏安道:“不怕,我弹自己的便是。”林蓁蓁笑了笑:“行,和和美美的最好,一会就在弦里看江山。”苏安点头道:“好,你教我。”
此时,除了内侍省的侍卫、宫女和太监,殿内没有正经人,那十八根雕刻神龙的大理石柱对称地立着,任风吹过三层金丝幔,引得白玉玛瑙帘子叮叮咚咚作响。
苏安走到帘子后面,望一眼空荡荡的龙椅,又抬头瞧过二层的朱漆栏。路过的宫女端着漆盘子,一个一个身穿藕花襦裙,手缠樱草色丝带,颦笑妖妖。
苏安胆子大,遛到二层的阁楼里,望见波光粼粼的太液湖……待到万事俱备,人各归位,天色也渐暗,麟德殿陷入一片盛情来临之前的空寂中,戌时,一道光束突然从殿前腾出,旋转扶摇,呼啸冲上云霄。
刹那间,脚下隐隐震颤,苏安抬头张望,万里无云的墨蓝夜空中绽放一朵花瓣纤扬的盛菊。接连几十声骤响,夜如日照,前殿菊花海与天际烟花海交相辉映。
伴随立部伎奏响鼓瑟之音,几道炽热的金光顺着两边的飞桥,直冲中殿烧来。苏安突然有些慌乱,赶紧跑回了帘子后面《景云乐》的乐阵之中。
“千叟进殿……文武进殿……中殿满堂……翰林进殿……前殿满堂……东宫太子殿下,忠王殿下,寿王殿下,进殿……”
翰林院的青衫文士坐在前殿的菊花丛中吟诗作乐,不时有锦鲫从水池里跳出来,溅得他们案上的碎金纸尽沾雨露。
祭台周围飘飞着红烟,三样祭祀月神的祭品,即,寓意圆月的十五道白面团子,象征田业的三十捆芦草和一只精巧的天宫白棉兔,一样一样摆在台上。
第18章翰林
中殿的红漆案上摆着油光发亮的膏蟹,一百零八州的一百零八位老叟依照年岁列席,每位身边都有童子帮忙剥蟹壳取蟹肉。坐在首位的郑氏白发垂地,已有百岁之寿,为此,太常寺卿韦恒亲自奉陪,不仅让老人先坐,还为其斟了桂花酿。
赴宴的文武王公不多,清一色绛纱袍,戴进贤冠,围绕天子之位而坐。太子李瑛、忠王李亨、寿王李瑁进殿,先后对诸位宾客问候佳节,互相也私言几句。
右席立着五人,头位的中书令兼兵部尚书,英俊不凡,玉树临风,一双眸子明亮如炬;旁边的中书侍郎,气质绰约如兰,面容红润,和谁说话都含笑;次位尚书右丞,站的最直,谈吐也很大声;再是户部侍郎,骨痩而精干;还有边上吏部侍郎,身姿极尽儒雅之气,肤白如傅粉。
明亮的殿火照耀之下,千余张鲜活的面孔在苏安眼中清晰如亲触,不仅是汉人,还有各族各国的宾客,一个个言谈举止都不同。
林蓁蓁凑到他耳边:“萧阁老平定三年吐蕃之乱,以武功立身,现在虽不必披挂上阵,依然有龙虎精神,河西那几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张侍郎为人谦和,风度翩翩,门生无数,先前在岭南开凿大庾岭,政绩斐然,造福一方,其诗词也出彩,多是寓情于物,常常被至尊召来下棋谈天。”
“韩休就不必说了,你听他的嗓音,成天和至尊吵架,宫里说‘君瘦国肥’,每次至尊自觉有过失,刚问左右韩休知不知道,那谏奏就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