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晴天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起身,站起来就走。十六跪在原地,没有命令也不敢起身。久久,太阳已经偏西,十六的双膝已经疼痛到麻木。有人影来到十六身边,「老爷命你明日一起随行。」说完就走,一点犹豫也无。特殊的低沉嗓音,却是现在硕果仅存的女影卫十一。自己这个样子,身为女子的十一大概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吧。苦笑。十一精得很,也不说老爷让他起身了还是不让,存心让他跪到天亮。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听到从主厢房内传出一声:「去歇息吧。」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碰到路五,笑着扬手说了声「早」。路五从他身边走过,打开大门渐行渐远。举起的手缓缓落到后颈,揉了揉,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适远行,宜嫁娶。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吩咐他做任何事。摸摸肚皮,十六决定溜到厨房找点吃的果腹。正把主人家特地起早蒸的雪白馒头往嘴里塞的时候,路一推门进来,手中是已经空掉的托盘。「咳,早。」十六赶紧端起灶边的稀粥灌了一口,把堵在喉咙口的馒头送下肚。路一把托盘放到灶台上,快走出厨房时才转回头道了一句。「老爷令你随行侍候,一盏茶后起程。」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感情,早已应该习惯,可这次却扎得他难受。「呃,吃过饭了没?」路一转头走出厨房。十六看看自己的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吐完,一阵风传来,抬起头正好看见路一一掌向他扇来!相当狠的一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耳鸣,脸上火辣辣的疼。「打你这头不要脸的蠢驴!」十六一下懵了,「一,大哥,我…」反应过来后,眼中的神情似笑似哭。「不准叫我大哥!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弟弟!」路一见他抬起头,扬起手像是还想给他一巴掌。「大哥,你怎么跟小九一样,老是喜欢打我脸。」十六的声音充满委屈。「你!」路一差点给这人气岔了气,气得转身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十六不同往常的语调。「大哥,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我…已经陷进去了。」路一手掌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没有打下第二巴掌。「蠢驴!迟早一天给你收尸。」「谢谢你…哥。」谢什么,已不用说。路一手掌按在门框上,硬是忍住没有回头。奇怪啊真奇怪。自己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怎么到后来却变成了男人呢?好吧,就算自己喜欢的对象是个小骗子,骗了他三、四年,骗到最后自己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了。但为什么自己只能躺在他身下面?十六真的很想对马车里的人做一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比如摸摸他,亲亲他,调戏调戏他,看他脸红,听他瞋怒,最好能让他在他的身下轻喘哭泣。前提是如果马车里的那位不是个爷们,也不是掌管他生死的主人的话。这次出行,他命令他随身侍候而不是隐身听令。以为会有什么变化,结果近十日来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是不是自己太高估那皮相对他的影响力了?就是说嘛,人怎么能只靠一张面皮就事事称心。想要把人迷得失去三魂六魄,他还得在其它方面也付出努力才行。比如…清清喉咙,衬着路边绿树葱翠,他扬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呼哨,随即张口就唱:山高那个水远哟─路漫漫那个情长长哟─郎有情来君有意,跨越三千里河川来相会哟─嗨─头上青天作见证,过路神明听我言─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君上碧落吾搭梯,君下黄泉吾垫底哎─生生死死永不弃哎─永不弃哎─「闭嘴!」哎─嗨─「路、十、六!」「属下在。」十六收起马鞭,平声对马车里的人回道。「你记住,下次再碰到金胖子不要和他硬斗,唱歌给他听就行了。」车厢里主儿的声音一本正经,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十六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回了声:「是。」车厢里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噎住了…半天才听到一句:「他奶奶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十六莞尔。山中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偏僻官道再度恢复原来的寂静。除了偶尔从山林中传来的鸟叫兽鸣,就只有马车车轮压在地面上的辘辘声。哦,还有时不时鞭子挥在空中的呼哨声。十日路程已经进入潜山县范围,道路渐渐难行,也是因为进了山区的缘故。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眼看日头已快到晌午时分,可路上不见什么酒家饭铺的影子。「老爷,您看我们是再赶一段路进潜山县城里打尖,还是在附近林中休息一会儿?」「赶路。」「是。」简单的对话结束,接着而来的就是沉寂、沉寂,还是沉寂。「谁教你唱的山歌?」嗯?十六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禀告老爷,没有人教。这几年走南闯北听得多了也就记得了。」「哦。十六,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吗?」敢情老爷这是在跟他聊天?「记得一点。不记得到底在哪里,但印象中家里附近有很多高山还有很多茶田。」「是吗。那时你多大了?」「属下进堡的时候已经快五岁。」一声长长的「哦」后,没了下文。十六也不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不苟地做着赶车兼护卫的活计。辘辘,辘辘的车轮声在山道上回荡着。「你还会唱什么,唱来听听。」哎?「老爷让我唱山歌,十六不敢不听从哎─哟喂─」他嘴一张,扬着笑脸唱上了。从前有个石头城,城里美人色倾城,小小少年放牛郎,家中无银亦无粮,偏为美人失了魂,日夜做梦成双对哟─美人哟,你听我说─牛郎没钱心真真,拼命干活把银挣,待得家中粮满仓,定让月下影成双,三生石上把名刻,生生世世结成对哟─哎嗨─山歌换了一首又一首,欢快活泼嘹亮的歌声挑得山林两边的鸟儿也跟着一路欢唱,好不热闹。路大堡主坐在车厢中一直没有出声。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十六到后来,干脆就只顾自己唱得高兴,把个情怀抒发得彻彻底底!「砰咚!」一根粗粗的棒子从树上掉下,正好掉在马车前方不远处。惊断了十六的歌声,也打破了什么特殊的气氛。十六趁这当儿,拿起挂在座位一边的水囊灌了一口,刚想用鞭子把那根挡路的木棍从路中心挪开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嗯,不错,落地还挺稳。「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十六吓了一跳,手一紧,赶紧吆喝一声生生止住马车行进。他怕慢了会撞上那人。十六还没开口说话,后面路大堡主已经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先不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路上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光是这盗匪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想要探头一看,哪怕稳如路晴天也一样。那人怕人家没听到一般,又用他奶声奶气…的嗓音喊了一遍。「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就如同小儿背书一般。没错,这拦路盗匪竟是个牙还没长齐,头顶扎着冲天辫的奶娃娃,看样子顶多八、九岁。大大的眼睛,翘翘的小鼻头,水嫩嫩的小嘴,嫩呼呼的小脸蛋,胖嘟嘟的小手小脚。两手叉腰挡在路中心的小模样见者心喜。路晴天当场就笑了出来。「哪家的小鬼,书听多了不成?哈哈!」十六也想笑,但身为影卫的他首先就是提防,不管对面站的是什么人。这小孩虽然是八、九岁的样子,但武功底子打得不错。就算只是小孩胡闹,他也不能怠慢了自身职责。「十六,给他一个元宝就当提前给压岁钱了。」路晴天的心情显然很好,拍拍十六的肩头示意。「是,老爷。」十六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跳下马车向小孩走去。小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正向他走来,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就像坏蛋的大汉。「给,拿着吧。快点回家,小心家里人担心。」十六尽量放柔嗓音怕吓着小家伙。小家伙歪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锭元宝,一把夺过。本想放到怀里,想想又掏出来放到两腿之间的地上,昂起头,再次叫道:「把所有银子都留下!」十六愣了一下,他还嫌少?有人走到他身边站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路晴天的声音不掩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