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逾就轻声笑了,那笑声颇为悦耳,叩门道:“我知道了,哪里能忘呢,回头一定给你们带。”
这个“你们”就非常意味深长,苏见微倒是专心练字,不觉有异。谷蕴真却明白池逾说的是折柳那天,随口答应过的甜食,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脸,去瞧有一段时间没有声息的门口。
池逾没走,还站在那里,笑眼飞扬,这么一个翩翩公子,望着人笑得如此美好,倒很能抓人心肺。不知道这人平时寻花问柳,是不是也用这副迷人温柔的面具去蛊惑人心。
谷蕴真一般是下午授课,今天却在池家被苏见微拖着多问了许多问题,延了回家的时间,出门时天色浓黑,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恰好遇见来书房的池逾,池逾有些意外,随口问:“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
谷蕴真见他快步进了里间,在里面翻翻找找,动静颇大,担心这人把自己整好的书弄乱,便临时跟进去。就见池逾站在某个书架前,手里掂着几本旧书,右手覆鼻,靠着架子偏头打了几个喷嚏。
“啧,这么多灰……”池逾一句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他在身上摸纸巾,但在家里池逾穿得随便,这人素来享受照顾,随身并未有擦拭的东西。正准备不拘小节地用衣袖,一方手帕便递到他面前。
池逾便接过来,道:“谢谢。”谷蕴真瞄他怀里的书,封面看起来相似,似乎是系列丛书,最上方的一本是传统刻画的青色缠花图案,书名是《中国戏曲赏析――牡丹亭》。他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抬头看池逾,这人也笑着,把手帕收回袖中,轻声道:“anl?”
谷蕴真没有学过英文,只知道是苏见微调皮,给他取的外号,这几天一直这样叫,于是不无埋怨地说:“见微那个孩子实在太顽皮了些……平时总是故意拿歪理堵我就算了。上回不小心被他看到我的小字是安,他一开始没大没小地叫我安哥,后来慢慢演变成这个洋文词,anl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笨蛋还是傻瓜啊?”
“当他的老师还真是辛苦你了。”池逾笑道:“不过苏见微性子随我,光明正大地骂,偷偷摸摸地夸。所以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喜欢你的。”
谷蕴真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微微晃荡,像波澜微动的一池湖水。比之昨天,他好像变了什么,眼神坦荡无畏。池逾看着,不由自主地便想伸手,虽然他也不知道伸手要做什么,好在双手捧书,于是顺理成章地免去了这个烦恼。
他到底还是不肯正经说话,腾不出手,也要低下头附在谷蕴真耳边,低声:“悄悄告诉你,anl的意思……是神仙哥哥。”
谷蕴真听了,镇定自若地岿然不动,冷静道:“哦。”池逾起身后发现他居然没有脸红,疑惑不解间,谷蕴真猛地砸来一个问句,差点没让他手抖把书掉一地。
谷蕴真问:“池逾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池逾很快理好神情,微笑道:“一个绰号而已,你没有吗?”
谷蕴真只觉得他的笑很虚伪,于是沉默地摇摇头,转身便要走,他已经快要走出这间狭窄的图书室。身后抱书发愣的池逾却忽然迟疑出声,说道:“谷蕴真,下次告诉你。”
谷蕴真走后,池逾在他坐过的书案旁坐下,把那几本戏曲赏析放在一旁。看到往日空荡的桌面多了许多东西,他没规没矩地翻出来,发现大多数是苏见微稚嫩的笔墨,大抵最近在教练毛笔字。
不过翻到最下面,几个端正秀气的字映入眼帘,池逾便知道,这定是谷蕴真的杰作了。
大概教苏见微这件事真的很令人痛苦,所以这张白纸上写了两句抱怨的话:“长缨在你手,何时缚苍龙?”“待到秋来九月八,你花开后百花杀!”
池逾忍俊不禁,他倒是听过不少次谷蕴真被苏见微问得答不上来的场面,只是没想到谷蕴真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他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看去,下方的句子竟出人意料的风花雪月: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后头还有一句,被墨水涂得看不清楚,池逾举起纸张对着灯眯眼,端详许久才勉强认出几个字,正猜测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拿起抽屉里的圆珠笔在那句涂黑的话下写出来,用作对照。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没错,是这一句。池逾仔细地比对着,心中确认道。
池逾为人粗糙,只觉得谷蕴真既然爱唱戏,只是无聊时随手在纸上乱写喜欢的唱白用作排遣。他看着那张纸,于是不由感叹,为何别人随便一写就那么好看,他的字还经过练习,却还是犹如狗刨泥土,不堪入目。
“小七,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书房到现在还有光亮,若太太远远地在对面瞧见了,是必定又要说你的。”不知何时,丫鬟雪月来了,她在门口轻声提醒池逾。
池逾起身:“你自去睡罢,别管我了,我又不是只会哭的小孩子。”
她住在池夫人那边,冒着寒冷夜色来,本来属于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现在又因为池逾的话,转变成很吃力不讨好的一件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