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贾岛(5)
3有多穷
贾岛在考场上憋屈,和他家里太穷确实有关系。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说:&ldo;孟郊、贾岛以诗勇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rdo;欧阳修的文章、道德都令人景仰,当时、现在以至于未来,都不容有任何的怀疑,但这话说得就有些不近人情。说起来,欧阳公也是苦出身,早年和母亲相依为命,在湖北随州熬得很辛苦。可能是后来仕途上还较为顺利,至少退休之前都是居庙堂之高,说他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也不太过分,这样一来,遭罪的记忆慢慢淡忘了。他说贾岛平生多为穷苦之句,是可以的,但认为贾岛喜欢写穷苦之句,就未免过分了。贾岛多写穷苦的生活,是因为他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清苦,他的生活本来就是这种状况。至于喜欢,恐怕就说不上了,谁不想过上滋润的生活,谁不想写出典雅堂皇的诗句,问题是贾岛从来没有这种生活体验,他写得来么?年纪比欧阳修大、官也做得更高的晏殊,就懂得这个道理。吴处厚《青箱杂记》载:李庆孙写了篇《富贵曲》,其中有两句是&ldo;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rdo;。晏殊看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说:&ldo;这真是乞儿之相,哪里懂得什么富贵!&rdo;说富贵不必言金玉锦绣,应该显示它的气象,象什么&ldo;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rdo;,&ldo;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rdo;,这是穷人家想都想不出来的景致。晏殊天天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态度很傲慢,话说得露骨,但道理还是对的。要让贾岛来形容富贵生活,说不定他也会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是烧饼。
贾岛,字浪仙,幽州范阳(今北京附件)人。他的名与字都比较怪异,估计父母的文化程度不算太高,出身很一般,所以苏绛在为贾岛作墓志铭的时候,反复挖掘,详细考察,也没有办法找到贾岛祖先的仕宦履历,只好把贾谊抬出来,说是贾岛的老祖宗。但贾谊是汉初人,隔得实在太远,空白省略得太多,有点八竿还打不着的味道,就含糊地交待了一句,说贾岛的先人&ldo;中多高蹈不仕&rdo;。按照古人的写作风格,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认为,贾岛的祖先十之八九是引车卖浆者之徒或农夫之类。贾岛长大后,父母也不在了,家里越发穷了。他是个书生,百无一用,连自己都养不活,只好在北京房山的法善寺出家做和尚,法名为无本。那时候,做和尚还是一个比较热门的职业,只要得到官方的度牒,走到哪里都能找间寺庙挂单,吃喝不愁,抽空还可以翻翻书、写写字,甚至还可以免费旅游,走遍大江南北,对于贾岛这样的苦孩子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久,贾岛就开始了自己的旅游生涯,从老家来到东都洛阳,住在青龙寺里,也算是从农村来到了大都市。但当时的洛阳市也比较看重形象工程,城市管理比较严格,认为和尚走街串巷,有碍市容,于是规定僧人午后不得出寺。这就让追求自由与个性、富有艺术气质的贾岛十分不满,于是他写了一首诗来表达不满的情绪,说什么&ldo;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rdo;。意思是牛和羊是到了天黑才必须回去,现在出家人连牛羊都不如了。他终于认识到和尚的社会地位毕竟不高,不受人尊重,前途不大,还是做官实在,后来据说是在韩愈的撺掇之下还俗了。
还俗后的贾岛,生活似乎一如既往的穷。有诗《朝饥》为证:
市中有樵山,此舍朝无烟。井底有甘泉,釜中乃空然。我要见白日,雪来塞青天。坐闻西床琴,冻折两三弦。饥莫诣他门,古人有拙言。
诗歌意思是说,市集中有堆成山的柴草,我的住所却大清早断了炊烟;井底下有甘甜的泉水,我的锅里却无米可煮。我推开门,希望能见到温暖的太阳,可是乌云密布,降下了大雪,我只好闭门枯坐。天气实在冷,搁在西床上的那张古琴,竟崩崩地冻断了几根弦线。在这种大雪的日子,即使忍着饥寒,也不要去别人家求告,这是古时贤人有教诲过的。这首写穷的诗很有名,因为孟郊也善于写穷,就有好事者问贾岛与孟郊两个苦命的诗人谁更穷些。专家研究后告诉我们,贾岛更穷。因为孟郊在诗中说:&ldo;种稻耕白水,负薪斫青山。&rdo;叙述他在那清澈的水中耕田种稻,在青山上砍柴然后背回家中;而贾岛在诗中他说:&ldo;市中有樵山,客舍寒无烟;井底有甘泉,釜中常苦干&rdo;,既没有炊烟,又没没米做饭,比起孟郊家里柴米自足,贾岛家柴米全都没有,应该更为穷苦。
八、贾岛(6)
这种清苦的生活,持续时间很长,孟郊还有&ldo;春风得意马蹄疾&rdo;的时候,他却始终是&ldo;寒蔬修净食&rdo;、&ldo;深山踏落花&rdo;、&ldo;溪头自曝衣&rdo;,经常采菌拾薪以维持生活,如《原居即事言怀赠孙员外》所说:&ldo;径通原上草,地接水中莲。采菌依余枿,拾薪逢刈田。&rdo;这对他的情绪都有较大的影响,如其《咏怀》诗:
纵把书看未省勤,一生生计只长贫。可能在世无成事,不觉离家作老人。中岳深林秋独往,南原多草夜无邻。经年抱疾谁来问,野鸟相过啄木频。
贾岛感叹自己纵然日日读书,也是终生困于贫穷。今生今世已经没有成大事的希望,离家日久,不知不觉已成老人。贫居南郊,地多野草,静夜之中,无邻人往来。抱病经年,乏人闻问,惟有野鸟频频飞来,轻啄树木。好不容易有了一官半职,做长江主薄,又以普州司仓迁司户参军,但官卑俸微,还是只能沉沦下僚。年老的时候,连个儿子都没有。清苦的日子过习惯了,经常粗茶淡饭,连肠胃都适应了,后来有机会吃牛肉,可能吃得太生猛,居然一下子得病死掉了。临死的时候,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所有的遗产就是一头病驴,另外加上一把破旧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