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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同时，杜老夫子总把饮酒当作一种奢侈的享受，他喝酒时的窘况，好比邻家的一位老人家，在辛劳之后喝两盅来解乏，还有谁忍心去斥责他？李白喝酒时是一掷千金，是&ldo;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rdo;，是在&ldo;长安市上酒家眠&rdo;；杜甫则是喝的自家酿造的陈酒，在《客至》中，他自述道：&ldo;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rdo;家中临时来了客人，应该拿出最好的酒来款待吧，可是连残存的陈酒也是旧酿，菜肴熟食都没有多余的，而且住在偏僻的角落，想去赊买都找不到酒店，这是何等潦倒和窘迫。有时客人来得突然，家里残酒都没有了，只好就向邻居借酒，&ldo;隔屋唤西家，借问有酒不&rdo;（《夏日李公见访》）。偶尔上街喝酒，也是一头钻进不起眼的小酒家，喝那种掺水的老酒，这样的酒又能醉人呢？正所谓&ldo;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rdo;（《逼侧行赠毕耀》）。即使这种深巷里的烧酒，杜老夫子还嫌它价高，没有钱去常喝。不经意发了一笔小财，手中有了点闲钱，他也会痛痛快快地喝个高兴，&ldo;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rdo;（《醉时酒》），可这种机会毕竟很少，不象李酒仙手中很宽裕，即使手紧的时候，所到之处，大伙儿也是争先恐后地邀请他喝酒，从来不为缺少喝酒的机会而担心，也从来不为付账发愁。酒瘾上来了，手头没有钱，怎么办呢？杜老夫子只好&ldo;时时乞酒钱&rdo;（《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腆着脸向人借贷，&ldo;蜀酒禁愁得，无钱何处赊&rdo;（《草堂即事》）；或典衣买酒，&ldo;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rdo;（《曲江二首》），结果是&ldo;酒债寻常行处有&rdo;（《曲江》）。为了饮酒，他也要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担任他很瞧不起的卑贱官职，&ldo;耽酒需微禄&rdo;（《官定后戏赠》）。

更重要的是，杜老夫子喝酒的时候也是那样忧心忡忡，也是那样忧国忧民，那样让人心酸。李酒仙喝酒，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不过在酒的帮助下，他很快就会沉醉在想象的世界中激昂起来；杜老夫子借酒消愁，却一头扎进苦闷的世界里，长时间都不冒出头来换口气，让读者潸然。杜老夫子也有拚却一醉的时候，但让人觉得是佯狂，骨子里依然是落寞与焦虑。&ldo;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rdo;（《绝句漫兴九首》），&ldo;狂歌遇形胜，得醉即为家&rdo;（《陪王侍御宴通泉东山野亭》），这些诗句似乎很潇洒，有尘外之想，却不免落了痕迹，让人堪破了他的内心。&ldo;百壶且试开怀抱&rdo;（《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ldo;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rdo;（《杜位宅守岁》），哪怕是暂时的烂醉如泥、放浪形骸，他也做不到。他活得实在太清醒了，&ldo;只今未醉已先悲&rdo;（《乐游园歌》），他无可逃避，&ldo;脱身无所爱，痛饮信行藏&rdo;（《壮游》）。&ldo;此诗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rdo;《乐游园歌》）。

三、杜甫（4）

杜甫的饮酒诗是那样朴素而真实，真实得近乎琐碎，但惟其琐碎，所以更耐咀嚼，往往余香满口。李白的饮酒诗是那样潇洒出尘，飘逸得几乎看不到日常生活的影子，但惟其飘逸，往往高处不甚寒，难以久居。所以《围炉诗话》感叹道：&ldo;子美之诗，多发于人伦日用之间，所以日新又新，读之不厌。太白饮酒学仙，读数十篇倦矣。读杜集，粗语、笨语有之，曾无郛廓语。&rdo;

3壮游

从杜甫的《壮游》一诗来看，他的豪饮可能是在&ldo;不知愁滋味&rdo;的时候，因为诗歌接下来叙述了他漫游经历。杜甫一生共有三次漫游，历时长达十年之久。唐代诗人大多喜欢漫游，有人说那是他们认识到了&ldo;读万卷书，行万里路&rdo;的重要性。&ldo;行万里路&rdo;确实为我们贡献了一大批优秀的诗人，但倘若以为这些诗人是为艺术而不畏艰辛四处奔波，则未免抬高了艺术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有些诗人的确对自然有种本能的亲近，也有一些诗人因为&ldo;江山之助&rdo;而诗歌水平大幅度提升，但这都无法掩盖大多数诗人们以漫游来获取仕进的初衷。后人很羡慕唐代诗人的飘逸与潇洒，塞北江南，自由往来，无数风光尽收眼底，其实这也只是看到了他们风光的一面，在饱览祖国大好风光的背后，又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些诗人的劳顿、疲惫与无奈？衣食无忧，闲极无聊，出去随便逛逛，自然很快意。可忧心如焚，前途茫然，衣衫褴褛，潦倒不堪，还得打起精神吹捧对方、推销自己，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话语，这样的&ldo;旅游&rdo;，有谁愿意？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诗人，有几人还有兴趣漫游？

但他们毫无选择。冯至先生说，那时候一般考官的判断能力都很弱，他们的取舍标准就是考生在社会上的声名。如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呢？在一个信息很不畅通的时代，最佳方式就是走出去，到大都市去，到最热闹的地方去，到权威们居住的地方去，大声告诉他们自己很有才。这样的经历，王维有过，李白有过，杜甫也不例外，只是游走的圈子不同，游说的对象不同。漫游者的心情也在游说过程中悄然发生变化：最开始兴高采烈，趾高气扬，非高官厚禄而不取，对风景民俗也非常好奇；随之筋疲力尽，没精打采，但求有人赏识，不问价钱高低；最后则是眼神黯淡，心灰意冷，对工作岗位丧失了信心，只祈望对方大发慈悲，能让自己填饱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