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牵连
元丰七年(1084),苏轼自黄州迁汝州,游润州(今江苏镇江),少游急忙从高邮赶去去。这一年,秦少游已经把自己的作品整理成集,编为《淮海闲居集》十卷,总共二百一十七篇。苏轼自然知道弟子前来拜谒的真正意图,也不愿意这样一位聪颖秀杰之士埋没草野,便四处写信向朋友们推荐秦七,甚至还致书给持不同政见者王安石,并附上秦七的诗文数十篇,极力赞扬秦少游&ldo;行义修饬,才敏过人&rdo;,希望借助王安石的巨大影响来提携秦七。王安石回信也肯定了秦少游诗&ldo;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rdo;。这样的赞许,在当时还是颇有份量的。
但苏轼意犹未尽,觉得声势还不够浩大,没有将这位弟子的名气打将出来,因为两年前秦七又名落孙山了,这充分说明秦七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于是大苏亲自出马为弟子营造声势。他为三十六岁的秦少游的小像题赞,说他&ldo;其行方&rdo;、&ldo;其言文&rdo;、&ldo;其神昌&rdo;。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苏轼又率领孙觉、王巩等名士,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前来高邮看望少游,载酒论文,吟诗作词,打造出&ldo;四贤&rdo;聚会的声势,使秦少游迅速跻身于一流名士之列。年底的时候,秦七送恩师苏轼渡淮水,大家相饮淮上。苏翁又作词《虞美人》而别: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秦七的这首《虞美人》当是酬和之作:
高城望断尘如雾,不见联骖处。夕阳村外小湾头,只有柳花无数、送归舟。琼枝玉树频相见,只恨离人远。欲将幽恨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
元丰八年,在苏轼的大力鼎助下,三十七岁的秦观终于进士及第,除官定海主薄,未赴任即授蔡州教授。这年宋神宗逝世,幼主哲宗继位,由高太后摄政,尽废新法,旧党重新得势,秦观本以为会很快得到擢升。但谁料旧党内部的纷争又起。秦观因追随苏轼,对熙宁变法颇有肯定,对洛党尽废王安石新法的做法不满,因而屡遭洛党人士的排斥。他喜欢与歌妓来往,创作大量的艳情词,这也成为政敌攻击他的主要把柄。元祐二年,苏轼、鲜于侁,共以贤良方正名义推荐秦少游入京应试,结果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诬告,甚至不得参加应试。元祐五年五月,秦观刚刚得到朝廷任命,苏轼的敌人右谏议大夫朱光庭即向朝廷奏言:&ldo;新除太常博士秦观,素号薄徒,恶行非一&rdo;,幸亏执政的范纯乍相援,才得以病免。曾几何时,文弱的秦七居然成为士大夫口中的&ldo;薄徒&rdo;,好在还只是薄幸之徒而非恶徒。
十八、秦观(4)
第二年,贾易又诋毁秦七&ldo;不检&rdo;,生活作风有问题,结果罢免正字。秦少游自幼敏悟,读书&ldo;一见辄能暗诵&rdo;,少年时代曾颇想在政治上有一番建树,但科举道路一再失利,熙、丰年间屡试不中。现在好不容易进入仕途,又接二连三遭受贬谪,词人早年那种慷慨之气日渐稀少。丰华流逝,功业难就,失意的苦闷和迟暮的伤感,在风花雪月的艳情词中不时流露出来。这首《一落索》颇能见出其情怀:
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幸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
元祐八年,秦观授职左宣德郎,很快又由秘书省正字兼国院编修官,参修神宗皇帝史实。数月之间,接连拔擢,这算是秦观平生最为得意之时。只可惜次年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旧党再度失势。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带有蜀党鲜明印记的秦少游,自然难逃此劫难。绍圣初年,秦观被撵出京城,出任杭州通判。不久,因御史刘拯上书说他增损《神宗实录》,诬毁先烈,中途改贬为监处州酒税。
在处州任职之时,秦观心中苦闷,借学佛谈禅加以派遣,并为僧人抄写佛经。结果被人告发,《宋史&iddot;文苑传》说:&ldo;使者承风望指,伺候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rdo;。削秩就是将所有的官职封号去除,算是对士大夫最严重的一种惩罚。政治上接连不断的打击,生活上相继而来的变化,使词人感到理想破灭,前途渺茫,因而处于幻灭与极度哀伤之中。他的名作《踏莎行》反映出了作者幻想与破灭、自振与消沉之间的内心矛盾: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幕。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弥漫的大雾遮蔽了词人居住的楼台,遮掩了今夜的月色,使行船停泊的渡口也变得迷蒙难辨。屡遭贬谪,词人已经心灰意冷,只祈望寻觅一方净土如&ldo;桃源&rdo;那样纯净,足以歇息身心。然而,浓雾的遮盖,使一切希望都变得遥遥无期,世外桃源踪迹全无。在凄苦已极、百无聊赖之际,暮色降临,&ldo;日之夕矣,牛羊下来&rdo;,词人却浪迹天涯,有家难回。初春寒意阵阵,杜鹃声声凄厉,这又如何是一个&ldo;苦&rdo;字所能涵盖。孤苦寂寥之中,词人想起了他乡的友人,希望通过&ldo;驿寄梅花,鱼传尺素&rdo;,皆宜宣泄心中长久郁积的愁苦,获得些许慰藉。但即使这渺茫的心愿也化为泡影,&ldo;梅花&rdo;与&ldo;尺素&rdo;所带来的依然是怨与恨,丝毫没有让人欣喜的内容。同病能相怜,又如何能相互劝解呢?那一层层怅恨,重重堆&ldo;砌&rdo;,仿佛是块块砖头,如此沉重。&ldo;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rdo;,词人悲苦已极,终于发出凄然的质问。这两句词,情感如此凄厉,旷达的苏轼读后也伤感不已,亲自把它书写扇子上,无限惋惜地说道:&ldo;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rdo;(惠洪《冷斋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