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闵忠于国,正如陆元明忠于伊家。
只是,六年了,他也老了,鬓角已经染了白霜。
突然生了几分伤感:似乎,我被这个世界遗忘了,无论是记忆,还是年轮……
陆元明跨过门栏,不留痕迹地将我与凌月通透打量,像是瞧出了什么名堂,便改了淡容,堆出笑意,恭敬抱拳道:&ldo;我乃是这相国府的管家,不知两位……&rdo;
我取出令牌,陆元明一看当下变了脸色,两腿一折便跪下,身后那两家丁见平日厚重的管家都跪下了,也随之惶惶下跪。
陆元明欲要大呼&ldo;圣安&rdo;,我抬了抬手,止住他的大礼,探手示意他带路。
&ldo;两位请先在此等候,我这就去请老爷出来。&rdo;陆元明将我带至书房,便作揖退下。
一盏茶的时间,门口传来几声脚步,只见伊东闵在夫人和管家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一看便怔住。
伊东闵着一身齐整的锦衣罗服,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疲惫神态,脸色发青,双颊凹陷,是一副膏肓病态。
此刻的伊东闵,何曾瞧得出昔日那权倾朝野、叱咤朝堂的咄咄之态?
方知,人生变数,烟云翻滚,一夕万瞬,皆脱不开盛哀荣辱,也跳不开生地轮回、病老苦痛的折磨。
伊东闵进门后,挥去搀扶,将我上下打量,随后微微弯腰拱手:&ldo;老臣伊东闵见过雅妃娘娘,娘娘万安。&rdo;
既知鸾凤之驾,仅是折腰,立而不拜,并非伊东闵失重,却是端木澈给予他的殊荣‐‐君前免跪。
尚未自报家门,伊东闵便熟知我的身份,我不由讶然,随后敛去诧异,缓缓而笑。
三朝老臣,位高权重,纵然不出府邸,仍可知天下之势,更何至于国之大计?纵然他不再去管红尘俗世,也免不了那些红尘俗世来找他。这皇上有什么意向、这皇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小事、这皇宫上封了什么人为妃、这什么人得皇上赏赐的麒麟令牌……等等、等等,总是会有人借着与他议论国政之际,最终都入了他的眼睛、进了他的耳朵。
我挥挥手,凌月会意退出,伊东闵也会意挥退了夫人和管家。
在我坐下之后,伊东闵也随我对面而坐,捂着胸口轻咳几声,嗓子微微沙哑:&ldo;雅妃娘娘,方才家奴愚钝,怠慢了。&rdo;
我摇首,并未在意。
&ldo;老臣听闻雅妃娘娘常年居住四方城,而今背井离乡,想必对四方城深怀思念。&rdo;
思念?不,对于四方城,有的不是思念,是愧疚。
为那段永世无法偿还的情债而长恨;
为那拥有一切又放弃一切的男人而伤感。
四方城里,目光柔情似水,气息醇厚如酒,是谁?一笑清风明月,一叹暗淡星辰,又是谁?
一切终不得见,再见已是无期。
我默默俯首,垂下了隐隐闪动的双眼。
伊东闵不察我心事,道:&ldo;四方城位于土玲国北面,北方多燥热,木琉国属南方水国,气候稍显湿冷,雅妃娘娘这些时日可是住得习惯?&rdo;
我微微颔首。
伊东闵欣慰而笑,拍着自个儿的膝盖发出清朗笑声,脸色微微发红,褪去了几分病态:&ldo;老臣虽抱病未曾出府,却多番听闻皇上与雅妃娘娘的恩爱趣事,颇感欣慰。&rdo;
恩爱趣事?
我哑然失笑,那些对我而言是为苦行的心痛煎熬,不料在旁人眼中竟是成了趣事。
伊东闵未见我恹恹之态,沉浸在欢喜中:&ldo;皇上少年得志,而今更是厉行天下、受千秋敬仰,奈何生性不羁随心,又无人敢逆他圣意,册妃之意曾令我等忠君之臣煞费了苦心。老臣虽是瞒着皇上昭告天下为其选妃,其实心里也明白此举是犯了皇上大忌,只会行之反道,但心中仍是抱有侥幸。当老臣听闻皇上当真选了妃嫔,虽仅是一人,亦难掩心头喜悦之感,皇上他……终于不再……&rdo;
伊东闵没有再说下去,但我仿佛听懂了那句未完的话。
微红眼眶,略显龙钟老态,伊东闵暗暗涕零,歉然笑笑:&ldo;老臣失礼,雅妃娘娘见笑了,不知何故,乍见雅妃娘娘便觉熟悉之感,怕是人老了,话不觉地就多了……&rdo;语气稍稍一顿,又道:&ldo;不知雅妃娘娘今日来府中找老臣,是为何事?&rdo;
说罢,随手将纸笔墨砚附在我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想来伊东闵早已了解过我的一切。
我执起笔,也不迂回说话,直截了当地写道:&ldo;我是来问问你,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皇上会忘记前皇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