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大将军昨夜辛苦。&rdo;老流氓笑得挺鬼,话说的也不大像人话,精光作滑的,听上去好像大将军昨天夜里舍身饲了一回老虎,被老虎整个吞进去,今早再整个吐出来,沾了满身的吐沫星子,或许还有什么青青紫紫、黑黑蓝蓝留在身上。老流氓的豆豆眼溜来溜去,尤其爱在领口袖口那儿打转,可惜青青紫紫、黑黑蓝蓝不在脖颈那儿,在后背、腰谷、大腿根那儿。所以他啥也没看见,怪可惜的。
大将军听不出老流氓的语带双关,他就是纳闷相爷怎么说这样不知首尾的话,昨夜谁辛苦了?怎么辛苦了?不就是陪着皇帝转了一圈宫城,被皇帝逼着&ldo;抵足而眠话寒温&rdo;,被皇帝又逼着出了一回主意而已么?也没怎么操劳,睡得还挺好,到底哪里辛苦了?
老流氓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瞟了他一下,捻须,冒了个油乎乎的笑,摇摇头,自顾自打马朝前去了‐‐啧啧!这撮窝边糙还不知道兔子的心思哪,这么茫茫然不知上下前后的,到时候兔子一下蹿上来,嘿嘿,窝边糙可就要傻喽!
&ldo;大将军不知道,兔子,它其实也是要吃窝边糙的。&rdo;老流氓许是觉得火候不足,朝前走了一段,回头,眯眯笑着找补了一句话。动口的同时他还动了手‐‐伸手拍了拍大将军肩膊,扯了扯大将军腰带,拽了拽大将军的袖口,然后他走了。
这叫什么话?哑谜?
第78章史笔世家
老流氓撩拨完窝边糙,接着撩拨兔子去。只见他打马来到御驾侧边,眯眯笑着给皇帝请了安,同样一句:&ldo;陛下昨夜辛苦。&rdo;,皇帝一听脸就黑了。昨夜辛苦,确实辛苦,围着宫城转了一圈,二次把人骗上床,仍旧是盖棉被纯聊天‐‐无功而返!他这边的天窗都穿透了,人家那边死活理解不了他的&ldo;亮话&rdo;,且还三不管五不顾的又睡着了,又剩他独自醒着,受了无数煎熬,心底里那酸水苦水积了一夜,滋味能好受么?!
&ldo;卿近日颇有闲暇,不如过阵子代朕到白岩看看,那儿水患闹大了,压不住,卿是定海神针,到哪哪太平。&rdo;皇帝不阴不阳地扯了扯嘴角,说反话,给老流氓派棘手活儿。
&ldo;咳,陛下,臣见大将军的领口歪了,腰带也没系好……&rdo;老流氓立马甩出一张底牌,压住了皇帝派下的棘手活儿。底牌是这么个意思:大将军的领口歪了,腰带也没系好,他自己不知道,我现在告诉您知道了,一会儿您好得空发挥呀!
皇帝面上懒得搭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乐呵的‐‐大庭广众之下替师弟理领口,系腰带,小小的显露一下子,师弟再呆钝也该知道些味道了吧?
这么一想,皇帝又觉得有指望了,接春接得挺麻利,祭天地拜诸神,燃香酹酒,二刻事毕。按照往年惯例,接完了春,百官们就沿着春湖踏春去了,四散开来,愿往哪走往哪走,天子一般象征性地沿着湖边走一圈就回宫城去了,百官们人一群,有在湖边喝春酒的,有绕着湖边看□□的,也有回家换下官服豁拳斗糙吃春饼的,立春当日从上到下都休整一整天,爱做什么随自己高兴。百官们满以为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都眼巴巴等着皇帝让&ldo;随意&rdo;呢,哪知皇帝从接春坛上下来,没说让众卿家随意,他走到大将军身旁,十分自然地伸手替他正衣冠,系腰带,边整理还边嗔怪大将军:&ldo;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连领口也弄不好,腰带松了也不晓得系一系……&rdo;。
大将军显然没料着皇帝的肉麻居然翻出了墙外,翻到了光天化日下、大庭广众前,一时间措不及防,刚想说臣自己来,皇帝无比亲昵地说:就该有个人成天盯着你才好,省得你不会照顾自个儿。一听这话,大将军的手脚立时僵住‐‐有个人盯着?这是啥意思?暗探么?不像啊,难不成又要陪吃陪喝陪下棋陪批折子?!
他把这话当成了&ldo;威胁&rdo;,大庭广众下衣冠不正、腰带松弛还不让我帮你弄好,一会儿就等着吃后果吧!
皇帝给大将军正衣冠打腰带熟门熟路,似乎不是第一回了。大将军站得笔管条直地随皇帝摆弄,似乎也不是第一回了。关系真够好的,师兄弟么。但有没有点儿好过头了?而且师弟的容貌身条都打眼得很,不是吕相那样式的&ldo;平凡谦逊&rdo;,底下站着的百官们难免有点其他想头,比如,&ldo;佞幸&rdo;。当然,百官们怎么想那是放在心里的事儿,只要别落在笔头上,被史笔描一笔,那就不是定论,没关系。
说起史笔,那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群人。史笔是史官,史官在周朝时是世袭罔替的,主笔人父死子替、兄终弟继,也即是说,史笔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又不是一群无关联的人,它是一个世家。周朝的史笔世家姓陶,传到如今,执笔人名叫元侃,字正通。
身为史笔,陶元侃这天当然在场,当然也看见了这出名为&ldo;师兄弟&rdo;相亲的戏,百官们想些什么他也知道,不外乎这三种,一种是&ldo;简在帝心&rdo;,一种是&ldo;雨露君恩&rdo;,还有一种是&ldo;佞幸&rdo;。前两种还好说,也都说的过去。最后一种最难看,也最严重,那是无才无德,单以色媚,取宠于君。到了近世,佞幸又变了一重意思,原本是无才无德以色事君,后来只要是仕宦之内与帝王有些异样关联的,都叫佞幸,不管有才无才、有德无德、有功无功。到了陶元侃这儿,他又不大认可这样的判断,因此,他觉着这事儿轻描淡写即可,不必过度发挥。简在帝心如何,雨露君恩又如何,帝王家的心思最难明白,翻手为云覆手雨,今日这行止谁知是不是做戏,为着招揽人心,为着让臣下替他卖命,整整衣冠系系腰带算什么,汉高祖刘邦哭祭楚怀王,唐高祖李渊哭奠隋炀帝,哭得涕泪横流死去活来的,不就是为了&ldo;人心&rdo;么?
陶元侃认定这是皇帝为了&ldo;天下归一&rdo;特意唱给大将军听的一出戏。其他不论,他倒是对这位大将军上心了。这人传说不少,且传得神乎其神的,整个人云遮雾绕,看不清真性情,究竟如何才能拨云现日,还得亲眼见、亲耳听。史笔在落笔之前最喜欢与那笔下之人接触一番,至少说个一两句,听话听声,有时候一句话比自己闭门造车冥思苦想要管用多了。
那天接春之后,陶元侃特意找了个时机,与何敬真偶遇了一趟。费劲周章去偶遇,就为了问他一句话。想要偶遇,那就得等着,起码得等到皇帝离开。
那头皇帝当众骚骚完了,放话让百官们随意,这就都随意去了。大将军也随意,他随意往春湖走,皇帝也随着往春湖走,走走看看,一小圈的湖,走一趟下来,过来四五拨人问政事的,这么游湖还游个什么劲!走了没一会儿就上来一群又一群打岔的,有什么私体己也不好往外说呀!
这种不清闲的接春游湖,它还不能善始善终,再过一会儿,一份兴田过来的火漆封筒就把皇帝给招走了。临走前他还不甘心,还想把师弟弄回去陪吃饭陪下棋陪批折子,师弟可怜兮兮的说自己还没好好看一眼这春湖呢,他心一软,这就又孤家寡人的回宫去了……
送走了唠唠叨叨、老爱管人的师兄,师弟长出一口气,慢慢往春湖东走,陶元侃原本在远处站着,见了他动向,他就往春湖西走,走了半圈,两边迎头碰上,一边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另一边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史笔,声名都很大,因此两人虽未谋面,但已从无数传说中得知对方的样貌特征。
关于这位陶元侃,何敬真多少知道一些。这位史笔出名不是因为他个人,而是因为他们这一家子。陶家一日之内死了三人,就为了两个字,可以说死出了读书人的&ldo;风骨&rdo;。当年皇帝老子周荣篡国,陶元侃的祖父直书&ldo;周荣篡国&rdo;四字,定论,至死不肯改&ldo;篡国&rdo;为&ldo;受禅&rdo;。周荣一生戎马倥偬,打了多少大仗硬仗,杀人跟砍瓜切菜似的,让改不改,那就杀!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