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想了想,把雪橇上所有的东西全丢掉,自己在地面上步行,让三只狗拖着空雪橇走。他自己拄着一支军用鹤嘴镐,把枪丢到爬犁上,没有枪是不行的。
安德森艰难地一步步向南方走。饥饿、疲劳、痛苦包围着他,但神志却出奇的清醒。他不由想起了克鲁克斯给他讲的英国探险家斯科特的故事。
罗伯特&iddot;斯科特是著名的南极探险家和船长,他毕生的目标是征服南极。1912年1月18日,他和他的探险队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梦寐以求的南纬90度。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挪威探险家阿蒙森已先他一步到达南极。他遭到屈居亚军的精神打击,凄凉地返回麦克默顿海峡。不幸,由于暴风雪、饥饿和严重的冻伤,他和他的同伴--威尔逊博士、鲍尔斯海军上尉、奥茨船长--死在风雪呼啸的帐篷中。他们离最近的粮食储藏点不到18公里,他的日记中记下了所有极地探险家、船长、科学考察队员和猎人们最害怕遇到的事情。他最后写道:
我们每天都在准备出发到11英里外的粮食储藏点,但帐篷外面是一片雪花漫天飞舞的景象。我无法想象现在能有什么更好的做法。我们将坚持到底。但我们已经越来越虚弱,结局不远了。说来很可惜,但恐怕我已经不能再记日记了。
斯科特用发抖的手勉强签上自己的名字&ot;r斯科特&ot;。他最后一句话是:
看在上帝面上,务请照顾我的家人。
这位不屈的南极探险家到死还带着35磅宝贵的化石和地质样本。
安德森想到自己离斯科特的结局也许相去不远。他是胜利者,他找到了幽灵似的德国北极气象台,他找到了除杰克逊一人之外的全部巡逻队,让他们躲开了危险。他几次死里逃生,但死神一直追在他后面。现在,唯一的事是活下去,活,就是一切。
想到活,他脑子又简单了。还有三只狗,他是不是该丢掉爬犁把狗杀了吃呢?表面上看这样可以多活几天。但没有狗,没有爬犁,他永远也回不到海岸边,也回不到爱斯基摩村,那是注定一死的。枪也不能丢,丢了枪,人和狗都要饿死。干脆丢了镐头吧。
他抚摸着光滑的镐柄,决心像个地质学者一样把镐竖在一个像样的地方,以后的来人会发现有人曾到达过这里。他选择了一处悬崖,用仅剩的气力凿开冰壳。他想挖个洞,把镐头倒插在里面成为一种路标式的记号。他干一干歇一歇,最后掏出一些石英碎渣。碎渣在阳光下放出黄灿灿的光,这是一个含黄金的石英矿脉。
是黄金,是多少人追求梦想的黄金。是他发现的黄金,这金矿属于他。他可以成为大富翁,拥有千百万的财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对这些,他兴味索然,因为他离死亡比离财富更近。他宁愿用这整座金矿去换一支强壮的狗队,换些鹿奶,换点糖,换来他的亲人--埃玛尔。他一直想着她,埃玛尔在鼓舞他活下去。最起码,用这金矿换只海豹也行,他首要的是活着。金矿,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
饥饿的百万富翁把镐头倒插在含金的石英脉上,一点儿金子也没拿,仅仅做个记号就继续赶路了。他清楚了,他首先要活,而不是钻到内陆来躲德国人,要回到海边去,那里有海豹和海象,有肉才能活。至于说德国人,滚一边吧,格陵兰这么大,为什么那个针尖一样大的气象台偏偏会找到我呢。只要小心点就是了!
他向东南方向的海边走去。走呀,走呀,干渴、饥饿、疲劳、寒冷、恐惧和绝望一起向他袭来,他再也经受不了这无数种折磨。他倒在雪橇上,三只疲惫不堪的狗无力地拖着主人向海边走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德森又醒了过来。在朦胧的暮色里,他看到前面有个猎屋。该不是幻觉吧,该不是垂死人的回光返照吧?将要饿死的人常常会看到虚幻的食物,快要冻死的人看见火,卖火柴的小姑娘看见烤鹅、圣诞树和老奶奶。他看到猎屋会不会是北极地区特有的冰雪蜃影呢。冰雪和沙漠一样,也会变海市蜃楼的把戏。不过,一个是用热,另一个靠冷。
狗队,三只狗组成的狗队加快速度向猎屋奔去。它们越跑越快,好像忘了疲劳。它们叫了起来,冲向猎屋。猎屋是它们的救星,也是主人的救星,狗比人还懂这一点。
啊!猎屋。生命,还有什么比你更光辉,更美好吗?诗人歌颂它,音乐家演奏它,画家再现它,生命对一个人只有唯一的一次。安德森得救了,上帝永远偏袒这个英雄猎人。
安德森连想也没想就从雪橇上跳下来,把狗的缰绳牵在手里,一下子撞开门。这个猎屋他很熟,他知道里面有肉、油脂和木柴。
门不费力地开了,猎人兴奋地冲进去,但立刻就被硬硬地顶了回来。两支德国冲锋枪黑森森的枪口戳在他胸膛上,两个凶神般的日耳曼大汉瞪着他,吼了一些他听不懂的德国话。
安德森双手举起来,手里还牵着狗的缰绳。三只狗企图扑向德国兵,撕咬他们来救自己的主人。德国人的枪响了,震得屋子发颤。三只经历了不知多少危险的良种北极狗顿时被打穿了脑袋。
安德森闭上眼睛,不愿看这种惨状。他睁开眼时,狗已倒在血泊中。他愤怒地大喊:&ot;不能这样,可恶的强盗!你们不能杀死狗!&ot;
德国人理也不理他,狠狠地扭起他的双臂。安德森没有怎么反抗,他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他挣扎时无意中看到屋角里有一具僵硬的人尸。尸体胸前的皮衣上被冲锋枪打得满是弹洞,发黑的血痂凝冻在兽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