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女人是个强悍女子,超乎哲顺的想象,但正因此,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如是他们共同纠缠在温热的被窝里,哲顺头颅沉重,意识模糊,却从未如此清晰的于脑海中看到纹身姑娘的脸,她的笑脸,她癫狂而淫靡的笑脸。是那过去的岁月中,她后背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放,后背伤口裂开哗哗流淌热血,哲顺没想起那个男人名叫原溪,他直感到被窝里,女人叫纹身姑娘这样古怪的名字,男人叫哲顺。而他身下的红唇女人,正癫狂叫嚷着,似被钝了刀锋的刀缓慢凌迟处死的罪人,声嘶力竭,渐渐奄奄一息。如此可怕的声音回荡,加之鲜血刺激,哲顺同情的看着身下女人,与她一同,似将同在这至极的欢愉中死亡,绝不为生命感到惋惜。由此悲嚎的求救声,惊动临近房间俩面隔壁的住客,先有人前来敲响房门,哲顺未闻,女人更无心力知晓,然后客人通知了酒店管家,经理带着伙计敲了一阵门,无人应答便开了门。随即看到床上耸动的哲顺,默默退出房门,安抚一众住客无需担忧。哲顺软软倒在床边,女人已经深深睡去,任他一个人热情冷却下来瞬间丢失所有的精神主旨,愣愣看着这间逐渐变得熟悉的房间,褐色的包装墙壁上空荡荡的摇动在脑海里。他没有清洗从膝盖染红到肚脐眼处的血色,这时候身体的力量处在最弱小的空格里,而内心,深深哀伤,落寞,孤独,只似乎有一个小孩蹲在雨下屋檐的角落里,呜呜哭泣着,嚎叫陈青的名字。他甚至不敢随意移动目光,惧怕看到身上,床上凌乱的血迹。这才让他享受难以想象的畅快的女人例假,在他冰冷时,陡然变成破碎的头颅里流淌出来的白色浆糊。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哲顺裹上浴巾前来开门,酒店经理礼貌等候在门外,打量了哲顺一眼,礼貌说&ldo;客人,虽是你的自由,也尽量收着点情绪,相安无事是好的,只怕其他客人误会惊动警察。&rdo;哲顺没有回话,点头算作回答,锁了门。余光正看到周临客房里陌生的男人女人,一双眼珠子上像画满了千百个问号,燃烧着熊熊火焰。哲顺匆忙翻找女人随身的包,果然很快找到烟与火,背靠着房门软软坐下,点燃一支烟。听到门外经理对客人道歉&ldo;大家都是过来人,这位客人定然不会再惊扰,我在这里对大家表示真诚歉意。&rdo;隐约中似乎又听到一句略带幽怨的话语,一个女人的话音&ldo;若是你能如那房间里的男人般强壮,我才懒得管会不会惊扰他人。&rdo;最后一声关门声散去后,这一层楼彻底安静下来。
哲顺不停眨巴着嘴唇,一支烟随呼吸极速烧掉半截,没有一丝烟雾沿着气管进入肺里,半截烟头被扔在地毯上,眨眼烙下个小拇指头大小的黑点。哲顺匆匆穿好了衣服,离开了客房,大厅里没等经理过来说话,逃也似的冲进雪地里。这一次他落荒而逃,在红唇女人安然入睡的时候,他从没打算认识这些女人中的一个,所以向来从容,只是这一次,他想逃,想逃离这个逐渐熟悉的酒店。地面积雪在融化,可天空又开始下起鹅毛般的雪。哲顺不分东西方向,一路奔逃,大口喘着气,停下来的时候,独自站在名典小屋外的桥上,小屋门紧锁着,整个城市似乎只为他留下了桥头这最后一盏灯,没有月光,没有人烟。他想:这个寒冷冬夜,所有人已归家,纹身姑娘应该如是。
这是哲顺将自己的情绪从血色的被窝里挣出来的渴求,这时候他坚信自己犯了错,大错。不,不止是错,而是迷途,而是初醒身在迷途之中,感到在沉沦的慌乱。他首先想认错,其次需要一个人的原谅。一个他相信高高在上,尊贵的人,女人。之所以不以为这个女人是陈青,是因为陈青是一团温热的水,背着妻子的名分,对他的一切纵容都显示出迫不得已,无能为力的脆弱感。这一点,陈青显然不及纹身姑娘,哲顺这样想起来,错当名典小屋是个大房子里的小盒子,小盒子里刚好容得下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纹身姑娘,能给于他宽恕的主。
这种时刻,吹过城市冷风,一身奔跑留下汗水,内衣已经湿透,哲顺仍旧承受着烈酒淹没大脑带来的沉重感,有种正浸泡在桥下小河里的错觉,但在错觉之外,他知道自己无比清醒,像那种专注于工作时候认真而有主见的自己,默默看着灯光,小河水在冰层下流动的哗哗声像在这个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城市偷偷弹奏一首优美的曲子。他随后望向小屋拉下来黑色的门帘,不时反射桥头这颗孤灯的光华。哲顺在桥头与小屋门前来回踱步,河水叮叮当当的声音虽有些精灵跳动的美意,却不能安抚他心中焦躁。掀掉栏杆上厚厚堆积的白雪,眼前的雪花重复交织像大雪又浓了几分,有了大雨倾盆的气魄。他突然想到这条小河,秋日里的小河,河水比不上冬天的清冽,但柔柔的是条温暖的丝带,那个女人躺在河底,笑脸满足。那时纹身姑娘轻笑,他回味着渐渐品味到其中的嘲弄,她像只自由的鸟,这是根本,鸟总飞行在天空,高处,就能俯视下来。她竟是在嘲笑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懦弱呢!还是罪有应得?哲顺停在桥头,小楼里那扇窗黑沉沉的像是被挖掉眼球的双眼,冬夜有风却不多么急促,仍旧吹动窗户里的白色窗帘,吹响窗棱,噗噗响动。
他在桥头坐下来,什么也不再想起,只感到孤独。苦笑,夜更冰凉,老头却不再靠在自己肩头打着呼噜熟睡。雪地触手的冰凉,顷刻间侵袭全身,哲顺紧紧身上衣物,没有不可承受的冰冷,静静坐着,看着,一夜如墨天空的雪,不曾惹一丝尘埃,即便明天车轮滚过以后它们融化变成乌黑的路面积水,但此刻只是在降落,自由飞舞,婴儿初生一般。大约在某个时候,也许就是到达黎明第一秒的瞬间,桥头有个惊叫的声音,锋利而短促,哀鸿一瞬。哲顺便走,他本意发笑,可却没有笑声,也没有肌肉拉扯回馈大脑,尽管不确定自己是否笑出来,哲顺仍旧为此惊叹。他当自己在舞动,当然是一种平常人难以做出来的舞蹈动作,大体是人们常见的机械舞,脚步与其他肢体动作定然到了人类能见极限美感的程度,哲顺很确定。顾名思义机械舞之舞姿犹如机械,但凡追求此道者,莫不是模仿,简单或是深入的模仿,哲顺以为都在模仿动作,却不能模仿到灵魂。绝不可能,人能模仿到机械的灵魂,若机械也有灵魂存在。而哲顺以为自己做到了极致,来源于肢体的运动轨迹,他想自己无意模仿机械的动作与虚无的灵魂,而是此刻身体本身是一具傀儡,一副木偶,起源于人类模仿自身创造的最简单机械。这样想来,脸上冰冻的肌肉似也融化了几分,他得意裂开嘴角:人类模仿自身创造傀儡,木偶,又再模仿这自身创造的事物,做了舞姿,看来无比美丽。
人类本身的躯体毫无美感,静立的人通常毫无吸引力。假若有,则需要在万千人海中用自我意志寻找一个不凡的,适应双眼需求的。本身一个普通的人,则是河边一颗鹅卵石,若不从石群中挑选出来,铁定是绝难于美关联的。
哲顺甚是担忧,身上冰层融化了,肢体柔软起来,就没了这独特高远的美感,不再有这种肢体凝固的特殊触觉。那样就得用心支配,变得不够简单。但又有疑惑,不由自主竟也显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