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那以后,再没有收到薛洵只字片语。
直至深秋,衰草萋萋,寒风萧索,临安给秋田送来加急的书信,未絮这才知道,原来他出事了。
信中交代来龙去脉,说汉王投降以后,圣上在西安门内著馆安置他与一众亲属,并仍以亲王的规制供给饮食衣物。那日薛洵随圣上前去看视,谁知朱高煦竟坐在地上,白着眼睛不理不睬,圣上将其斥责一番,正欲离去,那朱高煦突然伸腿绊倒圣上,并掏出匕首意图行刺,薛洵迅速上前挡了一刀,那匕首带毒,刺入肩胛,薛洵当场昏死过去。
后来圣上如何震怒,如何命人用三百斤的铜缸将这位皇叔盖住,最后又如何烧炭将他处死,未絮根本不关心,她直接跳过那些废话,看见后面写到薛洵伤势严重,太医束手无措,却是江芷儿大胆剖其皮肉,刮骨去毒,救下了他的性命。但救治过程极为惨烈,江芷儿用不少阿芙蓉为他麻痹止痛,缝合伤口以后,接着断续服用了半个多月,外伤看似慢慢好起来,可二爷的脾气也愈渐反复无常,若一日不用阿芙蓉,便万般焦灼煎熬……
未絮看完信,倒吸一口凉气,反复确认薛洵性命无忧以后,又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她默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春霖院,问薛淳什么是阿芙蓉。
薛淳说:“阿芙蓉是罂粟花的津液,产自海外暹罗、爪哇等地,价比黄金,我国称作乌香,也作鸦片。”
“是药吗?”
“是,”薛淳道:“但前朝名医曾言其治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未絮把临安的信拿出来,薛淳看后脸色惊变。
“大哥随我去见夫人吧,”她目光沉沉,因心中坚稳,反没有迫切之感,只是告诉他:“我要到京城找二爷,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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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资料参考明徐伯龄《蟫精隽》、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第四十八章(下)
夫人得知此事,一度不能相信,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着,要薛涟立即动身前往京城。
未絮反对,说:“二爷既然瞒着,不让咱们知道,一是因为已无性命之忧,不愿大家担心,其二,也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那个样子,三爷别去罢,时近年下,外头的事情忙不过来,你得留下,二爷那边,让我去照顾就好。”
“你?”夫人不料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话,禁不住皱眉打量:“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跑那么远做什么?路上出点差池可怎么好?再说,洵儿又不是没有兄弟,哪里就需你操心了……”
“夫人,”一语未了,未絮出言打断:“请夫人仔细看看临安的信,上头说,二爷伤重时,嘴里喊的未絮,并没喊三爷。我的丈夫需要我,我怎么可能守在这里干巴巴的等消息?”
“是啊,”轻蘅忽然跪下了:“求求夫人,成全二嫂吧。”
“你求我?”夫人先是诧异,紧接着忍不住动容起来。她想,果然孩子们长大了,渐渐的也都管不住了,未絮能有这份心,自然很好,兴许应该就此放手,随他们高兴,免得以后每个人都怨她,恨她……老而不死是为贼啊,做子女的,有几个能体谅父母的用心呢?莫说这些儿媳妇,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们,恐怕私心里也怪过她吧?尤其是洵儿……
想到薛洵,夫人实在不安,虽说他曾承诺,会撑着这个家,不让几房分散,但离得远了,心也就远了,未絮和欢姐儿在这里,他的根总归还在这里,可要是妻子女儿都去了京城,他还有多少心思想着苏州?
惆怅半晌,夫人叹一声气,道:“也罢,你早去早回,欢姐儿交由我照料,到了京城,及时写信回来,让我知道洵儿的情况。”
未絮忙跪下磕了头,接着赶紧回房收拾行李。
轻蘅来到夏潇院,听她吩咐丫鬟:“装几件冬天的衣裳就好了,不用带那些有的没的,路上不好走,拖慢行程。”
轻蘅闷不做声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心里万般复杂,到底忍不住说:“你傻不傻,就带那么点儿东西,当真早去早回呢?”
未絮看她一眼,一时没应答。
轻蘅急了,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说:“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这里,你索性……索性走了就别回来了!”
“不回来欢姐儿怎么办?”
轻蘅戳她额头:“有我在,怕什么,瞒着夫人偷偷送去京城就是,反正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顶多罚跪佛堂罢了……”
未絮抿着嘴看她半晌,问:“那你怎么办?”
轻蘅到底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嗓音哽咽,泪珠子坠成雨滴:“咱们以后写信就是,谁让你不争气,还想着那个臭男人呢,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俩孽缘未了,完不了……以前我怕你难过,想让你过得轻松些,便让你掘了情根,不要为情伤感,可这两年我又明白过来,你跟我不一样,既然有重来的机会,为何不争取一次呢……”
未絮点头:“我晓得了。”又说:“月桃也烦你照看照看她……那也是个可怜人。”
“我知道。”轻蘅说着松开手,抹抹眼睛:“你几时走?”
“这里收拾完,三爷那边安排好车马和随行的人,一会儿就走。”
“那我,不送你了。”
未絮低下头,喉咙酸堵:“轻蘅,在薛家这五年,能和你作伴,我心里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