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传到夫人耳中,自是愉悦,趁这好兆头,喜上添喜,将未絮扶了正,又做主替薛淳把那个叫芙霜的丫头收房封做了姨娘。
这两年薛府并不太平,闹的闹,病的病,死的死,其实大家都乏了,都盼着今年有个好开头,然后一直好下去。
似乎是应验了那只喜鹊带来的吉祥,三房里的人很快发现,今年秋汐院的景象与往年大有不同,确切的说是因为三奶奶仿佛变了一个人,连带着整个院子都不再冷冷清清寂寂寥寥的了。
从前啊,大家说起三奶奶,好听些的,都道她孤高自傲,犹如天上下来的仙女,不沾红尘,不理俗事。难听些,不就是乖僻任性,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瞧不起人么。
纵使三爷风流,也是被她冷了心肠,没了念想才恣意放纵的,倘若她肯收起性子,耐心经营,哪里还会有后来那些红颜知己,哪里还会有瑶姨娘。
正如现下,她不过稍稍假以辞色,三爷便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了。
早该如此的,瞧他们多好。丫鬟婆子们喜不自胜,都在私下议论,说三奶奶去祠堂住了一个月,蒙祖宗保佑,竟然让她开窍了。
起初薛涟也想,是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给他机会重新来过么?尤其当他搂着轻蘅睡觉的时候,当他亲她的时候,每一刻都觉得不可思议。从前别说这般耳鬓厮磨了,即便他不小心靠近这个房间,都会被她赶苍蝇似的赶走。她嫌他脏,这一点薛涟心里清楚,所以那日强要了她,才会遭到如此致命的攻击。
而她现在这般温顺,当真是不计前嫌,愿意与他重修旧好吗?
薛涟看不明白,有时她分明在笑,但似乎又不是那么个意思。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随着性情的转变,一向足不出户的她竟每日到夫人房里请安,午后也时常出门,或去夏潇院找未絮说话,或到春霖院陪大哥下棋。
春霖院,她竟然肯去春霖院。
薛涟隐隐感到不安。
有一日见她在书房写字,走近了,闻到一股极清雅的香,问是什么味道,她笑说:“大哥自己研磨调制的墨,你来看。”她宝贝似的打开小箱子,取出一锭孔雀蓝,四周顿时异香扑鼻:“瞧这油烟墨,大哥说是用桐油、麻油、猪油并靛草灯芯熏烟而成的,每过一个时辰从碗中刮下油烟,每次得量极少,需反复多次才能收集到一锭的量,这种制墨方法在宋人李孝美的《墨谱》中有载录,其中还加了麝香、熊胆、冰片、真珠、犀角,还有东海爪洼国的奇花异草,既能防虫,又有清香,实在太雅致了!”
薛涟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默然片刻,问:“我送你的古墨不好用吗?”
轻蘅道:“古墨虽名贵,但百年以上的难免败胶,这虽是新墨,但由自己钻研前人留下的墨谱亲手制成,岂不是更有趣吗?”
薛涟没有做声,他想到轻蘅和大哥近日往来频繁,心中泛起一丝疑虑,不知他二人是否有意亲近,意图报复他和孟萝。自此细心留意了一段时间,却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逾规越矩的地方,只是吃茶下棋,谈些笔墨琴箫、制作工艺之类的话。
她如此随性快乐,似乎已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可薛涟也开始看不透她了。
过去碰也碰不得的耻辱和伤口,如今她都能坦然相对,并且调侃自如。
若不高兴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甩脸子骂人,而是平平稳稳地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泥摆到台面上,然后温柔地甩他们一脸骚。
正如那日她去春霖院,见孟萝略有不耐之色,她便挑衅般笑起来,清脆明朗地说:“又来叨扰大哥了,趁此良辰,嫂子不如去秋汐院坐坐吧,三爷在家呢,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或者你们习惯去冬蓼院?”
孟萝脸上又红又白,简直怕了她,远远躲开了。
那些不能碰的伤口,原来都变成了她的武器。
薛涟觉得有一把钝刀子在割他的肉。
夜里他要亲热,她也是顺从的。直条条躺在床上,别开脸,望着围栏和隔扇上的花雕,细细数着上头的纹路,数完了,薛涟也将她浑身到处吻了个遍。双腿被并拢叠放在一侧,他情动,心中记挂她有孕,忍着不进入,只在腿间缝隙里捣弄,她犯困,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惹他重重在臀上掐了一把。
薛涟说不出那种感觉,极致的酥麻过后,坠入深渊一般的空虚里,她的敷衍了事和心不在焉让他失落无以言状。
轻蘅变得如此陌生,他甚至有些怀念从前被她恨着的时候,至少那种伤人伤己的情感还有一丝人情味。
如今她是不恨了,真不恨了,怎么高兴怎么来,但所有高兴都与他无关,她对他只剩下客套,顺从,和应付。
薛涟不愿多想,想多了心口就堵得发痛,每次痛的时候他就捧住轻蘅的脸,低头重重吻她的唇,告诉自己,这样够了,她就在身边,不吵不闹,很好,其他的随她高兴,随她去吧。
第十七章
因着年下,未絮放春喜回家探亲,另外特地赏了银子,装了几件体面的新衣裳,让小厮赶马车送她回去。
说是探亲,实则春喜家中只有一个老娘罢了,而且也不是她亲娘,只因当年不忍见她被父母遗弃,收养了几年,原本也舍不得卖给柳家做丫鬟的,可那年她爹病重,不得不拿她换些救命的药钱。后来爹还是没了,好在哥哥勤劳,学得手艺,扛起生计,还打算攒几年钱把春喜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