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一本正经地谦道:“如此盛赞,清愧不敢当。”
郭嘉道:“重光欲亲去?”
燕清道:“身为汉臣,得诏怎能不去。”
郭嘉黠道:“正巧吕豫州不在城中,重光可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燕清半点不奇怪自己心思会被看穿,笑眯眯道:“不过清这回在离开前,可要寻个尽忠职守的宿卫,免得被奉孝三言两语骗过,叫你又饮酒过多了。”
郭嘉:“…………”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趁此时局势尚好,重光还不收手么?”
这话似有些没头没脑,燕清却是一听就知他指的是什么,无奈道:“实是迫不得已,清才为之。若不剑走偏锋,吾主安得一争之力?”
三姓家奴,背义武夫——有这八个字在,即使日后冠有再多的名誉,也洗不脱这些叫世家大族嗤之以鼻的污点。
在扬州的这段时日,燕清可是彻底看清了。
对这些自视极高,心高气傲的世家大族,尽心竭力地讨好也罢,凶神恶煞地强逼也罢,皆所获甚微。
哪怕是对燕清青眼有加,有意召他为婿的顾曦,也是极瞧不上吕布这草根出身的莽夫的,从他连张敷衍做戏的拜帖都吝于奉上,就可见一斑。
将书馆拆除所需的不过是几日功夫,狠扇的却是吕布的脸面与谋图天下的雄心壮志,别的不说,单提那些慕名而来,却不得不失望而归的寒门子弟会如何作想?
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存有从世族身上得到助力的侥幸,着重拉拢寒门学子,再致力在十年内培养出一批打上吕布势烙印的可用之才来。
虽听着更像白日做梦,可燕清最初选择辅佐吕布逐鹿中原,就已是个称得上十足异想天开的决定了,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道乎。
况且吕布目前有了自己的人马,充沛的粮草,自己的地盘,身侧是文有智珠在握的贾诩徐庶,武有骁勇善战的张辽高顺……比日后开辟蜀汉的枭雄,刘玄德此时寄人篱下的处境,要好上何止百倍。
现单凭吕布军的强势,世家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紧接着是袁曹相争、战火纷飞的几年,趁这段时间,燕清就一边抓紧把人才培养出来,一边搅浑这坛水就好。
从史上那倍受推崇、广结豪杰的孔融因触怒曹操被杀,却无与之结交共盏者代为出头一事来看,其能量也在连年的战乱中被削弱了许多,以明哲保身之策为上。
燕清不指望在触犯了他们利益后还能安然无恙,可在他们有能耐动被吕布严密护着的自己之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运作了。
是以燕清才对桃李满天下,极精教化育人一道的蔡邕的到来如此看重。
郭嘉忍不住提醒道:“这般铤而走险,吕豫州威声远著,尚能无碍,首当其冲的,却是重光你自己。纵吕豫州爱重于你,也难保你全身而退。”
燕清何尝不知郭嘉所劝为实?
要不是现在战乱频繁,狼烟四起,世族豪贵的势力严重受到削弱,多为躲避战祸而背井离乡,暂且自身难保,才腾不出手来找他麻烦,燕清怕早就举步维艰了。
燕清沉默半晌,终将从未向任何人倾吐过的决心,说与在史上亦曾为是知音的主公尽心竭力,死而后已的鬼才听:“慷慨酬知己,罗琴悦佳人。古有商君革新,其身虽陨,法仍安在,支持其变法之秦孝公亦安然无恙。主公识清于微末,始终待清于礼,屡次委以重任,将身家性命相托,从不生疑。”
——正是,外讬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
“重光。”
郭嘉凝眉看他,欲言又止。
燕清温然一笑,语意铿锵坚决:“商君之法,叫万民殷富,国家富强,造福社稷,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贪怠以绝消耗。乱世需重典,平乱当虎狼。清远不如商君,却非贪生怕死之辈,为佐我主之宏图霸业,清愿将此过一己担下,纵难逃人头落地的下场,也是舍生取义,有何不可?”
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
算上穿越前,他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要是真能帮吕布走到天下归心,五湖一统的那一步,那些只活了一世的人且能做到士为知己者死,那他为吕布奠定辉煌基业、替其平息世家贵族之怒而引颈就戮,也不费轰轰烈烈走这一遭,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即便吕布对此一无所知,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