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洗净一身脏污,着湖色江绸直裰,其上暗绣灵鹤望月纹,因发尚且湿着,只以发带将两鬓易垂散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
明明瞧着满脸怒意,但兴许因为刚从汤泉池子里出来,身上还散发着些许尚未褪尽的暖意,竟无端地透出股慵懒的意味来。
他这人大部分时候都严肃得紧,说起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他。
她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孟璟却只是居高临下地垂眸瞧着她,嘴角甚至还扯出了一丝不大友善的弧度。
她闷闷地转回头,不敢再去看他,就怕又惹恼他,他也确实还是不肯理她,一个字都没说,径直将刚拎过来的汤池滚水往下一浇,楚怀婵身子瞬间又被烫红了一片,默默抿唇不言,就等着看他还能不能翻出点折磨人好泄愤的新花样来。
她听到背后传来几声窸窣声响,随即传来一阵椅子腿刮地的刺耳声音,尔后那人的气息便停在了她脖颈后方,她身子顿时一僵,他却只是探手过来替她拆满是泥污的发髻,她迟疑了下,侧头去看他,被他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脖子上,受疼之下只好乖乖屈服,重新转回头去,一点动作也不敢再做了。
&ldo;你是死人吗?&rdo;
他带着怒意的嗓音响起时,楚怀婵发蒙了一瞬,也没敢再闹出什么动静来惹怒他,只好问:&ldo;怎么了?&rdo;
&ldo;头往后仰点。&rdo;
他这话依旧说得冷淡,但说话时却一直用手托着她的脏发,半点没让她虽晒黑了些但仍旧算得上莹白如玉的脖子沾上半点脏污。
楚怀婵闷闷地应了声&ldo;哦&rdo;,将身子往下缩了缩,尔后将头往后微仰,头皮便触到了铜盆的边缘,她微微怔了怔,下意识地阻道:&ldo;不用,我自己来。&rdo;
&ldo;闭嘴。&rdo;
依旧是冷冰冰的呵斥,她不敢再阻,乖乖仰头受死。
不多时,她便感受到头发被汤池泉水浸润,泥土尘沙尽数往下褪。
她听着耳边水声,知他已换了三四次水,兴许总算是将她发上的泥沙洗净了,微微停了一小会儿,放松了下一直曲着的脖子,又理了下垂落下来的广袖,润手搓好胰子,替她净发。
汤泉里泡出来的热意未褪,他指间的温度隔着头皮传了过来,令她头皮微微发麻。
他方才一连串动作都粗鲁至极,头皮脆弱,她已做好被撕扯掉一半秀发的准备,哪知他触在她头皮上的手指却忽地收敛了力道,轻柔地按了一阵子,后又换水替她濯了几遍,等总算大功告成,他刚换上的直裰又被染湿了些许,他气得直摇头,将铜盆器具一并往旁一搁,怒火中烧地往外去了。
楚怀婵呆呆等了好一阵子,这才确定这小气鬼是真将她搁在这儿不会去而复返了,这才出了浴桶。
等离开温水,她才发觉已经历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水仍旧温着,半点不显凉。
她微怔了一小会儿,还没来得及辨清心中是何滋味,便突然想起来,这混账还是没唤人给她取衣服啊!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她从没在阅微堂住过一日,这里自然无她的用品,这问题太过棘手,她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什么遐思了,急得在房里转了几圈。
直到水汽凝结,身子发寒,肌肤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疙瘩,她这才心如死灰地换上了一旁木施上挂着的孟璟的中衣,可她的身躯和孟璟那身量一比,简直自取其辱,她甚至觉得她只用穿裤子便可将自个儿都罩进去了,她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这小气鬼来救她,只好气鼓鼓地在房内一通搜罗妄图拯救自个儿,可偏偏什么都没找到。
她泄气地将窗棂斜支起一角,发觉被扶舟撵出去的人到目前为止仍未被放进来,只好瞎鼓捣了好一阵,将宽大的裤腿打了个结,总算不至于拖在地上了,这才去寻了一双孟璟的翘头履趿拉着往外走。
这副尊容简直比方才还见不得人,她将门翕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去四下探看了阵,见中庭里果然因孟璟的怒火而仍旧无人在侧,这才放心地踏出了门,但她下一瞬,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就这样回去么……
她纠结了半晌,最终只得乖乖踱进了明间。
孟璟正坐在上首等着训斥她,哪知却一眼看见她这副狼狈样,瞬间破功,没忍住嗤笑出声,绷了一两个时辰的脸总算松了些。哪知这呆子不知把握机会,恼羞成怒之下看也不看,径直抓过一旁的物什冲他兜头砸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之后,忽地发觉手上已染了一层香灰,再借着灯光看清手中之物是香薰炉后,好不容易才见着的那点笑意一点点地凝滞下去。
几次三番被人挑战耐性,他现在的面色比之前刚从水田里爬起来时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将铜鎏金狮子香炉往案上一搁,起身用一旁常备着的清水净手,水声起落,楚怀婵心不自觉地猛跳起来,便听他道:&ldo;让你半刻钟,逃命去吧。&rdo;
他漫不经心地侧头盯她一眼,眼神里却满是警告与怒意。
楚怀婵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骂这莽夫:&ldo;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怎么不在外头再多待几个月呢,一回来就逞威风。&rdo;
她也不知为何自个儿突然怒气冲顶,边走边拿话激他:&ldo;你这破德性就不能改改?学学人家薛大人不行么,礼数周全,待人客气……&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