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就这么热热闹闹折腾了十几年,孟董在这十几年中就老了。当人们安定下来,反思那段生活时,孟董已经退休了,成天闲在家里,哪也不去,外面的世界似乎把他忘了,他一下子冷清下来竟觉得有些不适应,渐渐地,他便适应了现在的清静,把外面的世界也忘了,但他没有忘记李先生。他相信,李先生迟早是会来找他的。
于是,闲下来的孟董,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家门前的青石上,望着通向远方的那条小路,想李先生,想过去的一切。一天天一日日他就这么想着,似要想完自己的一生。
公元1987年的春天,槐树花又飘香的一天,孟董又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家门前的青石上嗅着槐树的花香,想着以往的岁岁月月。就在这时,一辆轿车悄悄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发现那车时,已经看见车上走下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后面还随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老人一步步朝孟董走来,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在春天的太阳下一颤一颤地飘着。
来人来到孟董的身旁停下了,一双昏蒙的眼睛瞅了孟董半晌终于问:&ldo;你是孟师傅?&rdo;孟董也在打量老人,他觉得这老人有些面熟,可一时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最后见老人这么问,便点点头。老人坐在孟董身旁的一块石头上,目光潮潮地盯着孟董。最后,老人从随行的人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老人双手颤抖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呈现在孟董眼前的是他的那副象骨棋,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忘记那副祖传的象骨棋。现在一眼仍能认出眼前的棋是自己的,那每枚棋子上面的纹络,他都清晰地记得。这时他吃惊地睁大眼睛,再次打量来人,他终于认出了,眼前坐着的这位老人是三甫野夫。
三甫野夫望一会儿孟董,又望一会眼下的棋,终于沙哑地说:&ldo;我是来还你棋的。&rdo;
孟董似没有反应过来,仍那么痴痴地望着三甫野夫。
&ldo;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着这棋。&rdo;三甫野夫的声音似梦呓,半晌又说:&ldo;我想这棋是你的,应该还你。&rdo;
孟董这时才缓过神来,眼珠木木地转动一下,他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年和三甫野夫说不清楚的关系,以及自己受的委屈,突然,眼里涌出了一串浊浊的老泪,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流泪。孟董也看见三甫野夫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
三甫野夫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久久,他才把目光移到那副象骨棋上,又过了半晌,终于说:
&ldo;那次我赢了你之后,我碰到一个人,他是我的俘虏。&rdo;三甫野夫又把目光转到孟董皱皱的脸上。&ldo;他也会下棋,我们下过一次,结果,他赢了我,就用的是这副棋。&rdo;孟董有些吃惊地望着三甫野夫。
&ldo;他认识你,他知道这棋是你的。&rdo;三甫野夫掏出支烟递给孟董,孟董没接,就那么不错眼珠地望着三甫野夫,三甫野夫点燃烟,深吸一口,让烟雾缓缓地在眼前流过。
&ldo;他和我下了一次棋,下棋之前他说,若是他赢了我,让我把这棋还给你,结果我输了。&rdo;三甫野夫望着很远的地方,声音也悠远。
孟董此时,已经猜到那人就是李先生,他呼吸急促地问:&ldo;那人呢?&rdo;
&ldo;后来我输给他,我就把他杀了。&rdo;三甫野夫说完垂下头,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哆嗦着去摸那副象骨棋。&ldo;呀‐‐老哥哇‐‐&rdo;孟董晕了过去。
以后的日子里,孟董望着三甫野夫还回的象骨棋,他似乎看到了李先生在冲自己笑,冲自己走来……他觉得李先生不会死,一定是三甫野夫在胡说。李先生对他说过:他不来,别人会来的。他一直坚信着李先生说过的话。这么多年,他期待着就是为了一个念头,永不灭的希望。
来找孟董的老人姓冯,在省委工作。老人展开那封已经发黄的信,只看一眼便怔住了,然后抬眼盯着孟董半晌才说:&ldo;你这么多年可好?&rdo;
孟董幸福地点点头,连答:&ldo;还好,还好。&rdo;他想李先生交给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苍皱的脸上浮起一层舒心的笑意。
老人不解地望着他说:&ldo;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早把它交给领导?&rdo;
孟董愕然地望一眼老人,惊慌地说:&ldo;没人找我对暗号,李先生说这是八路军共产党的秘密。&rdo;
老人流泪了,望着孟董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孟董喘息了一会儿,才问:&ldo;李先生到底怎么了?&rdo;
老人的眼皮跳了一下,吃惊地问:&ldo;你不知道李先生的事?&rdo;
孟董的心荡了一下,他又想起三甫野夫说过的话。
于是老人给他讲了李先生的事‐‐
李先生那晚去伏击日本人的车,结果车里装的不是钢材,全是日本兵。那一晚,李先生他们失败了,被日本人抓了俘虏……就在那一晚,活动在这个地区的地下组织由于叛徒出卖烧了所有的材料也转移了。当时地下组织都知道&ldo;立马横枪&rdo;的接头暗号,可都是单线联系,没有人知道孟董。
老人说完,又望一眼手里那封信,问:&ldo;你知道这封信的内容?&rdo;孟董摇摇头道:&ldo;是秘密。&rdo;老人的泪水再一次涌出眼帘,他把那封信交到孟董的手上。孟董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孟董痴痴怔怔地望着那封信足有几分钟。泪水便似开了堤的水夺眶而出,他嘤嘤地哭了,像个久别亲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