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师毕竟是文化人,不只是胡同里惟一戴眼睛的人,穿着也总是干干净净。偶尔,衣角或袖口沾着些粉笔沫,也显得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最为吸引媛媛往于老师家跑的原因是,于老师的小院里总会传来琴声,合着小莲的浅唱,不知醉倒了胡同里的多少男女老少。那会儿,媛媛就愿意和于定山玩,于定山比她大一岁,每次约于定山出来玩,总能出其不意地见到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总之,那会儿于老师家的每一个人,都让马媛媛着迷。
后来,她上学了,又成了于老师的学生。她坐在教室里,望着讲台上风度翩翩的于老师就想:我要是有这么个爸爸该多好啊。等再长大一些,她又想:以后我要是能嫁给于老师这样的人,那才叫幸福。这么想过了,兀自红了脸,心跳如鼓般地擂着。
于老师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她的继父,继父也是父亲。在邻居们散尽以后,她羞涩地冲于老师喊了一声:爸‐‐
从马媛媛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于守业的心里就五味俱全。他从马媛媛身上看到了小莲年轻时的影子,媛媛虽然是李大脚的女儿,可无论从相貌上还是气质上,都和她母亲大相径庭,身上却有着小莲的味道‐‐轻浅的笑容,问或隐藏着的一缕忧郁之气。总之,一见到媛媛,他就不自然地想到了年轻时的小莲。
媛媛叫他&ldo;爸&rdo;时,他心里热了一下,那股炙热又汇成一股流淌的东西,窜到了胸口,最后又窜到了喉头,转成一汪泪,含在眼眶里。他想到了儿子于定山。小莲事件,让儿子绝情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登过家门。儿子已经和这个家划清界限了,连他这个父亲也不认了。
儿子毕竟是他亲生的,这个世界上惟一和他有牵连的人就是儿子了,此时的儿子成了他惟一的心事。看着身边的马媛媛,他就想到了于定山。媛媛对他的一声轻唤,让他热泪盈眶,他应了一声,别过头去,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媛媛这次探亲,在家里住了十几天,最高兴的还是李大脚了,她变着花样地为女儿做好吃的,把一家人所有的副食票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都用完了。一有时间,母女二人就亲亲热热地说话,在女儿面前,李大脚异常温柔,不再粗声大嗓地说话了,而是变成了窃窃私语。每到这时,于守业都会有意躲开,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一走。
树还是那棵树,一切如昔,却物是人非了。他仰起头,喟叹一声,目光越过枝头,飘飘荡荡的,一直往得很远。
媛媛有时也会和他聊上一会儿,话题都是她的那些同学。两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有关媛媛同学的情况,他知道得也不是太多。
媛媛要走时,突然提出要去乡下看望一个同学,母亲李大脚和于守业也都没太在意,回部队前看看同学,这是很正常的事。媛媛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
回到家的媛媛很是兴奋。李大脚问:看到同学了?
媛媛点点头。洗漱的时候,媛媛一直在哼着歌儿。在剩下的两天时间,媛媛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粗心的母亲始终没有意识到女儿的异常,在女儿归队那天,她一直把媛媛送出胡同口,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当她松开媛媛的手,看到她小鹿一样跳开的身影,李大脚哭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闺女,妈等你回来啊。
媛媛走了,只几天,李大脚就恢复了常态,她把旺盛的关爱和精力又投入到了于守业的身上。
于守业突然就有了心事,他要见见儿子于定山。这个想法一冒出,就不可遏止了,他要去知青点看看,见到于定山后,他要和他谈一谈,说说小莲,说说自己,也说说现在的家。
儿子的知青点他是知道的,就在郊区,离城市并不远。他坐了汽车,又走了一截土路,终于到了儿子的知青点。
知青点坐落在村头,房子的墙上用白灰写着标语和口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流行语录。
于定山去劳动了,还没有回来,知青点一个正在做饭的姑娘接待了他。当那个姑娘得知于守业是于定山的父亲时,惊愕地睁大眼睛说:于定山不是和家里划清界限了吧,你还来干什么呀?
他冲这个多嘴的姑娘笑一笑,勾下头,准备安心地等于定山回来。
姑娘像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前几天有个漂亮的女兵来看过于定山,说是于定山的同学。于定山和那个女兵在村头的林子里坐了好长时间呢。
女知青没心没肺地说着,他这才意识到,媛媛去乡下看望的那个同学就是于定山。媛媛为何去看自己的儿子,他还没有想明白,知青点的人就收工了。
这时,他看到了儿子,于定山也看到了他。怔了一下,勾着头,想在他面前走过去,他叫了声:儿子,爸看你来了。
于定山立住了,但并没有望他,低声说:你来干什么?
他望着儿子,就想到了小莲。他又有了哭的欲望。
他把儿子扯到一边,吸溜着鼻子说:你妈都死了,你下乡我不反对,但你总该回趟家吧。
于定山似乎也动了感情,眼圈红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了,望着天边说:我和家庭决裂了,已经组织写了保证,我不会回去的。我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回去吧,不要影响我的进步。
说完,于定山扬长而去。